薄荷
張愛玲在《更衣記》中寫道:“回憶這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而穩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讀這段話,我想到的卻是薄荷。世間香花芷草甚多,但在我記憶裏“甜而穩妥”的,最是薄荷。
譬如老家人喜愛的一道湯羹“冬瓜煮沙白”,瓜熟湯沸之後,加幾片嫩綠的薄荷葉,是一道不可或缺的工序。這碗湯的色香味和精氣神,全靠幾瓣小小的薄荷葉畫龍點睛。薄荷葉就像冬瓜沙白湯的靈魂,有之,這碗湯便活了,無比的“甜而穩妥”,還賞心悅目。
家鄉人每家每戶都種薄荷。小時候,媽媽在廚房準備飯菜,手忙腳亂之際,常對着院子裏玩耍的孩子喊一聲:“幫我摘幾片薄荷來哦!”我則大聲答應,愉快地奔向薄荷叢,伸手掐幾片最鮮嫩的薄荷尖,一邊揉捻把玩,一邊走進屋遞給媽媽。薄荷葉清甜的香味,繚繞指尖,久久不散,那是我從小喜歡的味道。
有一回,我發燒在床,茶飯不思。迷糊之際,父親用溫厚的大手摸着我的額頭說:“我煮點薄荷粥給你吃,很快就會好起來。”不一會,父親端來一碗溫熱的白粥,用搗碎的薄荷葉加鹽攪匀,看着我一勺勺吃下。寡淡的白粥,在薄荷鹽的調和下,變得清爽鮮甜。一碗落肚,精神大振!
長大離家後,我住過好幾座城市。無論到哪,我總愛在陽台種一盆薄荷。曾經輾轉街頭,在許多花店裏尋購薄荷,卻總找不到我熟悉的那款家鄉品種。書載,目前世上已知的薄荷超過五百種,什麼蘋果薄荷、香水薄荷、巧克力薄荷……家鄉的薄荷是什麼品種呢?我不甚了了,但卻清楚記得它清秀的模樣,以及它那“甜而穩妥”的氣味。於我,這便是老家的氣味,鄉愁的氣味。
南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