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掛的突破
——巴黎“巴塞利茲回顧展”
巴黎龐比度藝術中心由去年十月至今年三月舉辦“巴塞利茲回顧展”(Baselitz: La rétrospective),喬治 · 巴塞利茲(Georg Baselitz,1938-)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當代藝術家之一,他於二十世紀下半葉為德國藝術樹立了全新的形象,而且,自一九六○年以來,對國際藝壇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巴塞利茲原名漢斯喬治 · 科恩(Hans-Georg Kern),出生於德國薩克森州的巴塞利茲小鎮,於東柏林的漢堡造型藝術學院(Hochschule für Bildende Künste)受教育,因“社會政治欠缺成熟”而被驅逐,逃到西柏林並開始了他的藝術生涯,從以往的種種教條中解放出來,創造了自由而混雜、有故事內容並充滿傳奇色彩、主題獨創而奇特的繪畫風格,從一九六九年起創作的上下顛倒展示的作品成為他的標誌,由此他在美術史上開創了混合具象與抽象、表現與象徵的藝術語言,深受上世紀六十年代意大利矯飾主義、表現主義、原生藝術以及非洲雕塑等的影響。
巴塞利茲對當時處於統治地位的抽象繪畫進行革新,在具象作品中融入令人嘆為觀止的意象,旨在引出觀者的強烈體驗。在長達六十年的藝術生涯裏,巴塞利茲不斷革新自身藝術實踐,從不被某種固定風格束縛。他運用油畫、雕塑、版畫、草稿等不同媒介進行創作,並對其重新定義。巴塞利茲喜於直白自己的率真,從零出發,提出問題,敏感而不修飾,粗獷而自發,並不刻意重構秩序,讓作品自成秩序,就如他對自己作品概括為表現“被毀的秩序、被毀的國家、被毀的人民、被毀的社會”。
一九六五年至一九六六年間,巴塞利茲在柏林試圖開創新的畫風——一系列以英雄為主題的作品,其中的代表作有《偉大朋友》,描繪了兩個傷痕纍纍、衣衫襤褸的男人身着破爛的軍服,赤腳在滿目瘡痍的土地上蹣跚而行,以傳統巨幅歷史繪畫的形式提醒着德國人曾經的悲劇。
當概念藝術的支持者宣佈繪畫已死時,巴塞利茲堅持繪畫創作。他三十歲時尋找一種徹底打破忠實再現的方法:“對我來說,問題在於不畫軼事或描述性的畫面。另一方面,我一直討厭抽象繪畫理論的模糊任意性。倒置的繪畫給了我解決圖像問題的自由。”在遠離波普藝術和寫實主義的同時,他在一九六九年創作了他的第一批倒置作品,更以手指來作畫,如《手臂與軀幹之間的三角》,就如標題所示,藝術家對空間的重視,以三角形來定義手臂與軀幹的關係,在這之間他畫了一隻翅膀,寓意對自由的追求,並預言他的“新形象”的到來。一九七○年,經銷商和收藏家弗朗茨 · 達勒姆在科隆展出了這批倒置的作品,引起了轟動。
為了避免在整個創作生涯中只有單一一種“風格”,巴塞利茲決定自由並定期地革新。如果他系統地保留了顛倒的原則,那麼,藝術家就根據動作、圖像的構成以及顏料的組合來改變他的表現方法。這些過程有意地產生隨機的審美結果,有利於藝術家創造所謂的“新形象”。
從一九七七年起,巴塞利茲開始了一系列非洲風格的藝術——着色木雕。這一系列作品標誌了巴塞利茲在藝術探索中,無論從造型、色彩到技法的重大轉變。《雕塑模型》於一九八○年威尼斯雙年展的德國館中展出,從非洲洛比人的形態中取得靈感,捕捉了一個把手臂伸向空中接飛鳥掉下來羽毛的姿態,創造出部落雕塑、原生藝術和德國中世紀木雕結合的形式,並給藝術家帶來了國際聲譽。
在同一展廳內有《歐羅姆的女孩之二》,勾劃了在意大利廣場上兩個騎單車的少女,亮麗活潑的色彩充滿德國表現主義的特色,圖式主義和棱角分明的形狀與着色木雕互相輝映。一九八九年柏林圍牆被推倒,激起巴塞利茲回憶童年時德累斯頓被轟炸後,當地婦女用雙手搬走廢墟裏一塊一塊的碎石瓦礫,《德累斯頓的女人》是三個巨大的塗上鎘黃色的木雕頭像,巴塞利茲藉此向她們的勤懇形象致敬。
在一九九一年至一九九五年間,巴塞利茲試圖將自己的感受轉化為一組三十九幅巨型的畫作,《在另一幅畫之上》中,他將具有更抽象風格的頭部、半身像或軀幹疊加在一起,簡化為色彩的飛濺或抽象的網格——藝術家稱這些為“裝飾品”。這些大型尺寸需要平鋪在地上繪畫,藝術家今天仍在使用這種畫法。
憑借獨特的藝術語言與對形式的持續探索,巴塞利茲不斷革新自身的藝術實踐。在近年的創作中,他透過重溫過往作品的主題和意象,整合對藝術史的精細思考,對繪畫本身的意義進行反思。從一九九八到二○○五年,巴塞利茲在一個嶄新的階段中重新審視自己的畫作,根據音樂中使用的術語——混音,藝術家改變了構圖的節奏,並使用了更流動的色彩和更快速的動作。在《現代繪畫(混音)》中,一名身穿補丁制服的士兵蹲在地上,他的指尖在黑色泥土裏挖着陷阱。在這“新形象”中,由粉彩組成的主角在素白的背景前,在明顯的位置上,並非掉進陷阱而是被紅色的,讓人想起血濺的痕跡包圍。
近年來,和繪畫材料混合的若隱若現的輪廓一直令巴塞利茲着迷。從《臥室》——藝術家與他的妻子埃爾克的第一幅雙人肖像開始,這對夫婦坐在兩把椅子上,靈感還來自奧托 · 迪克斯(Otto Dix,巴塞利茲崇拜的畫家)的父母坐在沙發上的雙人肖像(《藝術家的父母Ⅱ》,一九二四年)。對於繪製這些巨幅作品,巴塞利茲通常先畫好了單純的背景,然後使用模印的方法獲得輪廓的形狀。從二○一四年開始,巴塞利茲的作品暗示了他的身體因年長而脆弱,但越見他對新材料的運用而獲得的繪畫樂趣。令他着迷的變幻莫測的身影,靈感來自他的夢境,巴塞利茲憶述道:“一張(他自己的)皮膚,從中間被撕裂,一分為二。”諸如此類的圖像方式反映出他的身體狀態。《車床——在鐵床上》畫於他的妻子留醫出院後,通過自然與幾何、剪影與色彩的對比,造成X光片的效果,詮譯畫家的精神印象。
在展覽中,藝術家最近期的作品是二○二○年的《黑山湖的春天》,顯示出巴塞利茲仍在不斷地追求新技術以創新他的畫法,第一次運用了拼貼,混合尼龍布上的油彩,灰色與杏色及底料的各種肌理變化豐富,高齡的藝術家仍然堅持創作的精神令人感動。
當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