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素晏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文獻猶存屈宋心，

香籨古蘊發於今。

幾時省識羈臣意，

蘭澤涉江漫嘯吟。

元素名晏，漢姓唐，號涉江，滿洲鑲紅旗人，自署里籍曰“率賓唐晏”。原名震鈞，字在廷，姓瓜爾佳氏，當時則署“曼殊震鈞”。曼殊，滿珠之轉音，滿洲之謂。率賓府，唐屬渤海國建置，在今綏芬河流域。出身官宦人家，先世隨多爾袞入關，居京師二百餘年，不忘故土，其意自見矣。元素咸豐七年生，光緒八年中舉，屢困禮部試。光緒庚子後知江蘇甘泉縣，擢陝西潼商道。宣統二年主講京師大學堂，後入江寧將軍鐵良幕，任江寧八旗學堂總辦。生丁清末造，歷庚申、甲申、甲午、庚子之役並太平軍、義和團運動，習聞掌故，慨“昔日之笑歌所以釀今朝之血淚”，“於祖父無能為役，況謀國之大而敢知之乎”，因錄掌故，考鏡經史，著《天咫偶聞》、《國朝書人輯略》、《庚子西行紀事》、《渤海國志》、《洛陽伽藍記鈎沈》等。宣統三年刊《香籨集發微》，尚署震鈞。翌年民國肇造，壬子春日行書四屏，即署“元素散人”矣，鈐“臣唐晏書畫印”，足證國變後改易姓名。少日即好儒學，其《經吷敘》有云：“余志學之年即有揅經之志。初得《皇清經解》一書，輒好《尚書》一門之學，故於《禹貢錐指》、《尚書後案》、《尚書古今文注疏》皆曾致力。繼又好《周官》、《周禮》，後乃好《毛詩》，然不過隨文解字，章句之學而已。厥後見書日博，乃知《詩》有四家，而《毛》最下。《書》有今古，而偽孔獨存。《春秋》三傳，各守師說，筆削之真義亡。《禮》古經佚者至六十餘篇，說者無從引證。唯《易經》賴《十翼》僅存，漢儒之說雖亡，而聖論可見。”因撰《兩漢三國學案》，於漢儒流派人物條分縷析。流寓上海九年，朝夕不給，而胸中所抱者，闡孔教闢異端一事而已。欲立講學會，未成而卒。感愴身世，今不異古，有《海上嘉月樓詩》傳世。其《題國山碑》絕句云：“幾度興亡天璽年，孫陵岡廢草芊芊。可憐虎踞龍蟠地，不及空山片石堅。”繆筱珊受前清弢齋相國之託，招入史館，拒之。吳鼎雲比之元人危素云：“夫危素年八十，尚欲留其身修史，卒受看余闕廟之辱，而涉江乃皦皦不汙，其見道何如耶”，“吾知涉江之不朽不在詩，而其詩則已有以不朽也。”見鼎雲《涉江先生詩序》。世以文苑傳中人目之，予以為猶有未盡者，衡以節操學問，其惟儒林傳中人也乎？觀史能知人，如謂：“兩漢五經之興自武帝始，然帝所用，率取阿時希旨之輩。如公孫弘，固其顯著者也。若倪寬者，似乎佼佼者矣。而其議封禪也，則勸帝自定之。彼蓋明知封禪者，非經義所有，使諸儒議，卒至無成，而武帝侈心必不得肆，故俾帝自制其儀，而後可以惟所欲為，而寬則御史大夫矣。此豈褚大輩所及知哉。”能畫墨梅蘭竹，擅篆隸。平日留意書法，多有見解。嘗致書門下，謂所著《書人輯略》稿本有自論書人語，以“漯川居士曰”以別之，發刻時汰去，然於書法多有發明，為其著述之一種，屬為抄錄，梓行時可名《書話》。然書稿不知尚存天壤否耳。此唐元素致貴池劉之泗短札，云：“廿一日擬在尊府楚園茶會，未知有暇否？如不閑，則來信改日。昨在賣書人處見不全《顏家廟》（原注：半部，記府上無此本）甚舊，如要之，即令送往。其價極廉也。公魯賢契。元素白。十九日。”之泗字公魯，號畏齋。劉世珩子，家富藏書。受業於元素，稱弟子。世珩辛亥後買地上海租界，闢楚園，小有花木泉石之勝。元素遺著《海上嘉月樓勖學遺椾》，多考古論道語，公魯作跋，世珩題籤，即署名楚園。此札向公魯引介舊拓魯公書碑半部，明言極廉，似力促收之，當是藉求菽藿，其貧可見。卒年六十四，鄭海藏輓之曰：“食貧愈豪，始見高節。任達可死，安能合汙。”則此語誠是，惟後來海藏附逆，身敗名裂，視元素行止，能無愧乎？唐晏，人莫道其漢姓名由來。竊疑為唐虞之唐，晏清之晏。元，始也，本也；素，質也，性也。寧不聞其議《禮》云：“古之治天下者，無所謂法，禮而已矣。及周室既衰，諸侯惡其害己，而去其籍。去其禮也，而實去其法也。”是其人慕唐虞之治故也。涉江，見漢人《古詩十九首》之“涉江採芙蓉”一首，“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以思婦寓羈臣，託意幽微。所著《香籨集發微》，以有唐韓致堯為楚國屈靈均，發千年古蘊，故國之思，躍然紙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