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迴巴德哥依斯恩
從一九九七年八月十一日走出奧地利維也納機場,到二〇一九年八月七日從瑞士蘇黎世機場飛回中國,前後二十二年;再加上接着近三年的寸步難行,我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歐洲音樂之旅,已度過了二十五個秋冬。
人在隱忍着的,精神卻在飛翔。這近三年,我常常夢迴奧地利巴德哥依斯恩。巴德哥依恩,我首次訪歐逗留時間最長的一個小村鎮,巴德哥依斯恩的那個高地,我尤其念念於心。
此時此刻,我就坐在那棵有着密不透風枝葉的大樹下的椅子上,滿盈愛意地注視着連綿起伏的阿爾卑斯山,心底不期而然地翻騰着。就從巴德哥依斯恩發端,我參加過比利時那慕爾第三屆國際兒童合唱節、法國中南地區蘭克萊爾特第十六屆歐洲青年樂團藝術節、意大利維羅納加爾達湖夏季國際合唱節等,還有在大自然懷抱中的阿爾卑斯山拉騰巴哈、戈紹、布拉——阿唔等的山區音樂節;我欣賞過數不清的或室內或室外的音樂會,如在奧地利薩爾茨堡音樂廳的布列茲 · 皮埃爾指揮倫敦交響樂團的音樂會,克羅地亞斯普利特戴克里先宮的男聲合唱,意大利米蘭大教堂側一位殘疾老人的薩克斯獨奏等。我瞻仰過多位音樂家的出生地和安葬地:莫札特出生在薩爾茨堡,貝多芬出生在德國波恩,舒伯特出生在奧地利維也納,如今,三位巨頭都在維也納中央公墓32A區比鄰而居;布魯克納出生在奧地利安士費爾登,現躺在距離林茨不遠的聖 · 弗洛里安大教堂地下墓穴的銅棺材裡;蕭邦出生在波蘭華沙澤拉佐瓦沃拉,其遺體埋葬在法國巴黎拉雪茲神甫公墓,其心臟則帶回華沙聖十字教堂;海頓出生在奧地利羅勞,其與石棺則安放在奧地利艾森斯塔特貝格教堂;西貝柳斯出生在芬蘭海門林納,其墓地則在芬蘭耶爾文佩埃;德沃夏克出生在捷克波西米亞小村莊尼拉霍維斯,其遺體供奉在維斯赫拉德的斯萊文公墓;柯達伊出生在匈牙利凱奇凱敏特已變成火車站的那個地方,安息在匈牙利布達佩斯郊外背靠亞諾什山的那個公墓。倘若只說故居,有不少令我印象深刻:如奧地利巴德伊舍爾的萊哈爾故居,俄國莫斯科遠郊克林的柴可夫斯基故居,奧地利穆爾茨佐施拉格的勃拉姆斯故居,意大利托雷德爾拉戈小村莊的普契尼故居,意大利勒隆科爾的威爾弟出生故居,奧地利雷汀的李斯特出生故居等。倘若只說墓地,有不少令我心緒難寧:我徘徊過歐陸的兩個墓葬群,維也納中央公墓32A區,除了莫扎特、貝多芬、舒伯特,還安息着格魯克、勃拉姆斯、小約翰 · 斯特勞斯等;俄國聖彼得堡齊赫文斯基公墓,則安息着格林卡、安東 · 魯賓斯坦、柴可夫斯基、強力集團五位作曲家等;而俄國莫斯科新處女公墓的夏里亞平、奧伊斯特拉赫,奧地利安尼夫公墓的卡拉揚,波蘭波翁茲公墓的維尼亞夫斯基,挪威卑爾根向着海的格里格,法國蒙馬特公墓的茶花女等的墓地,都早已鐫刻在我的腦海之中了。
參加不同的音樂節,欣賞不同的音樂會,無疑拓寬我的心智視野,提升我的鑒別水平。而禮拜名重世界音樂史的音樂家故居和墓地,則無一不讓我展開音樂家生前的全部日曆;於是,過去對這個那個音樂家所累積的一些認知,則一下子變得真實、變得豐厚。
坐在大樹下的椅子上回頭一瞥,便見沁人肺腑的大草坪,一個個無法忘懷的人浮現心頭了。因為,他們曾經在我的歐洲音樂之旅中奉獻過力量:如巴德哥依斯恩市長奧斯里克 · 格爾特 · 艾格米勒,文化部長威廉地 · 科夫,音樂學校校長彼得 · 布魯格;巴德伊舍爾市長赫爾穆特 · 漢斯;西班牙歐西嘉交響樂團常任指揮維克多 · 費德勒等;有些曾經無私地幫助過我的,如今卻已在天國,如香港的陳木青夫婦,巴黎的瑪麗 · 伊蓮娜,巴黎郊外維爾的方羅蘭等。二〇〇九年參加在法國尼奧爾的藝術節,在一個有着彩繪玻璃窗的古老教堂,我們唱了我與金友中合作的第一首歐陸風情的歌《可愛的小城——夏斯納依》後,當地市長上台熱情致謝,並說兩年,四年之後我們再來時,他要帶我到處參觀,好也為他們寫一首像《可愛的小城——夏斯納依》的歌,我當時就答應了的,但一直沒能兌現。許許多多的人在與我握手言別時,都期待有重逢之日,但同樣至今海角天涯:如德國尼根斯堡的曼弗雷德 · 坎,奧地利斯達荷芬的布魯格夫婦,意大利克雷門納的那位製琴師,匈牙利維斯普雷姆青年營的那兩位美少女,俄羅斯克里姆林宮的那位女導遊,法國尼奧爾亞克 · 馬涅 、阿禾麥勒 · 馬涅夫婦,斯洛伐克那位有着金髮的女小提琴手,俄羅斯賽茲蘭的尤麗婭,我國駐法國大使館文化參贊蒲通,意大利皮亞琴察大教堂莉娜烏佐修女,德國邁寧根國家歌劇院的音樂家夫婦,芬蘭圖爾庫西貝柳斯博物館的女管理人,奧地利阿爾卑斯山小木屋的牧牛女,馬其頓的瑪麗娜 · 伊麗耶娃,阿爾巴尼亞的埃佛、哈茨和舒亞等等。有些同胞,是與我共同創造一個個不平凡的場景的:如葉勤、葉華生姐弟;德國的許昌菊、張雲卿夫婦,還有燕翔;奧地利的黃文強夫婦,還有方紅;法國的王太平、李元元夫婦,還有鍾歌;匈牙利的喬偉;西班牙的郁婷婷、吳東方、紀磊;在瑞典的王媛媛等。不知道甚麼日子,想法似乎太近乎理想地再次與他們圍爐煑茗、談笑風生;並讓他們帶着我重走熟悉的路,尤其走陌生的路。像年輕而有生氣的紀磊,還說要給我補償,讓我去感懷帕格尼尼故居,放恣於波多菲諾呢!
“希望是附麗於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又到了一個含淚渴慕的黃昏了,又到了獨自一人踱步到巴德哥伊斯恩那個氣韻綿長的高地了,扶着那架木梯,坐在那棵大樹下的椅子上,又興致盎然地凝望有着一抹亮色的阿爾卑斯山了。我埋下眼睛自思着,二十五年,四分之一個世紀,我當效綿力地把我國優秀的歌帶到歐洲,又把歐洲充滿生活氣息的歌帶回家園。倏地,我哼起意念深遠的克連茨萊納教我們唱的阿爾卑斯山的民歌,那是自然純正地散發着密林中的樹草花木微香的民歌。不疾不徐的《時間不早了,我們就要告別了》在我周圍低吟淺唱着了:“時間已到,我們就要告別了;時間已到,我們就要唱告別的歌……”你聽!旋律是那麼平順如歌,雖然它蘊含着離愁和歎息……
皮奧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