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擁抱的自由

醒來，蘋果已經削皮，切塊。水煮蛋兩顆（有時是荷包蛋）。湯種吐司，已烘烤，搽有牛油，並塗上薄薄一層蜂蜜。吃完早餐，咖啡也已煮好。溫暖長暖，不可冷飲……

日復一日。若在母親身邊，她便會為我準備好早餐。在兩個星期後，我們總會走近那條界，為一顆冷掉的荷包蛋或擺放太久而生鏽的蘋果，彼此不快樂。

到底是什麼讓我忘記那些小小時刻？即使煮煮紅茶的茶湯，水聲滾滾，如此暖和，但親子關係的維繫，到底靠着一條緊弛有餘的線。緊了就會繃，繃了就會壞。這是上一個旅行媽媽釋放予我的。她也放過了自己。

最近一次帶媽媽去旅行，竟然是離家不遠的小鎮，陪媽媽去施打肺炎疫苗。疫情三年，不只母女難相見，母親連家門都不敢出。我返家時，在早餐桌上，她傾訴這幾年下來，自己連出行的自由都消失。我深感這可不行，如果對防疫的壓力已經大到影響身心甚至干擾日常生活了，那就會是比疾病更嚴重的傷害，一定得做出行動改變不可。我諮詢一樣罹患免疫系統疾病的病友，找到了適合母親施打的疫苗，陪她一起打一針。

粗心大意，我覺得抱歉，母親卻說十分難得，有這樣跟女兒陪着瞎逛的一刻。我才發現這次回家，多久沒約媽媽出門。活在疾病的壓力下，不說旅行，出行都綁手綁腳，充滿顧忌了。

幾個月後，我確診了。媽媽遠距離問候我病況，一邊說好在我陪她去打針了。是這樣吧。我躲在房裡自我隔離，幾天沒能見自己的小孩，懷抱充滿空虛。我突然想起這幾年來，像她一樣因為病況恐懼的病人，恐懼失去與親人的擁抱，有多久了呢……

（帶着媽媽去旅行 · 三）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