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痛批《圍城》的一篇舊文談起

王元化在一九八四年化名方典，發表了《論香粉舖之類》一文，痛批錢鍾書的《圍城》有的只是“色情”、“盲目騷動着的低級的慾望”，以及“油腔滑調的俏皮話”，並稱，讀這部小說令人“如入香粉舖”。讓人不能不相信，作者是一位“風月場中的老手”。

這種匪夷所思的評價，連王元化本人都不堪回首，所以他晚年出文集時，沒有收入此文。但此文卻成了他最有名氣的文章。

關於錢鍾書的成就，其實沒什麼好爭的。他留下了百萬字精雅文言、數十萬字英文文集，以及現代白話文論經典《七綴集》、現代白話長篇經典《圍城》、現代散文經典《寫在人生邊上》，還有一冊接近明清詩人水準的舊體詩集《槐聚詩存》。稱他為文學名家、文論大家，應當不為過吧？

揆諸學界，同時能做到前兩項的，百年來就沒幾位。一位“國學大師”自詡超越錢鍾書，卻寫不出千字以上地道的文言文章，他拿啥超越？

現在的一些外語人，你要讓他寫篇上萬字的英文長文，恐怕不易。喜歡舊學的人，你要他寫篇千字以上的文言而流暢自如，恐怕也不易。同時能用文言、白話、英文寫出經典文論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年歲越長，讀得越多，就越服錢鍾書的小說語言、文論語言。最近重看了《呼蘭河傳》、《白鹿原》等幾部據說很牛的長篇，感覺語言不怎麼樣。老舍的《四世同堂》還是相當牛的，與《圍城》各擅勝場。錢鍾書、楊絳的小說基本上還是古典現實主義的路數，加點Romance的筆法，《圍城》、《紀念》堪稱經典，楊絳在上世紀四十年代有幾個短篇也很棒。

今人學錢楊，要學其融匯中西。如果愛錢楊到了只尊文言與舊學的地步，恐有悖錢鍾書本人所謂圓通之識。何況今人為舊詩文，明清亦有不及，遑論唐宋。回首同光已惘然，此之謂也。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