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憋破武松的肚皮才怪
卡爾韋在談論符號學家巴爾特的貢獻時說:“
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符號的世界中。以前我們幾乎不會破譯這些符號,因為它們戴着能指的面具……巴爾特讓我們變得對這些符號敏感了。”
生活在文明社會,許多事兒不能直接說破,須借修辭手法轉化之、隱晦之,方能見諸言辭,而素有教養的聽者自也心領神會。為避免出現童言無忌所帶來的尷尬,凡雅慕紳士風者,皆應知恥而後勇,惡補符號學。
文明人之不同於野蠻人,就詞與物的關係而言,即是創造出了用晦、避諱、象徵、隱喻等諸法門,變化繁多,機關重重。倘能洞悉這其中的關竅,對於文明人的習性,也便了解了大半。
照理說,這世上的事兒,既然行得,也便說得,無所謂道破不道破。但在某些場合,對某些人,偏是不能道破,一旦道破了,便是失禮,甚至背倫。比如臣子見了漢武帝而敢直呼劉徹,那便是欺君之罪,平頭百姓進了衙門而自稱“老爺”,那還了得,一頓殺威棒是免不了的,即如潘金蓮這等悖德喪倫的尤物,尚且要以“奴家”自稱,何況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
由行而言,由詞而物,有這等曲折和麻煩,無怪乎凡事圖個痛快的武松要正告行事忸怩的施恩勿作“秀才耍”。這“秀才耍”三字,着實精妙,凡用晦、避諱等諸法門,皆可以此三字一言以蔽之。所謂吐屬優雅云云,也不過是在作“秀才耍”罷了。
這把戲,無論中西,凡文明人皆會玩。比如舊時代文人雅士口中的更衣、出恭等說詞,即是“秀才耍”之一端。“出恭”一詞,本無方便之意,據說明代科考時,皇恩浩蕩,准許考生如廁,只是屆時須領取一塊牌子,上寫“出恭入敬”,憑牌進出考場,以示莊嚴。又如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不說“請坐”,而是說“請允許該椅子親近您老的尊臀”。這樣說話,不憋破武松的肚皮才怪。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