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樂柔板》仍在迴響……

暮色蒼茫時，在小木屋後的山坡上的荔枝樹群裡，我讓美國作曲家巴伯（一九一〇至一九八一）的《弦樂柔板》（作品11），在我身邊徘徊。優雅透澈令人如夢如癡的旋律從很輕的力度開始，就像幾乎感覺不出來的柔弱的風。不過，它每個音符都在悄悄地變化着，其實，是在錯落有致、抑揚頓挫地吐露着、傾訴着。那是七個聲部的弦樂在動情刻劃一個意境：你可以為它是在耶穌背起十字架的教堂響着，或在一個幽靜的田園裡形之於色；甚至可以想像憂悒人群在孤獨的墓地裡沉思冥想……人的情感撲朔迷離、難以捉摸，或含蓄或激越。《弦樂柔板》的情感也是在不斷地轉移着。接着，它漸漸激情熾盛，終至到達全曲最強的兩個“f”，就像剛剛看到的只是一道小溪，如今忽然看到大海；就像剛剛看到的只是廣闊平野，越過峽谷便看到一座大山。這個非同尋常的力度，執拗地延長着。忽然，極富內蘊的堅持戛然而止，眼前頓然空白一片，有人以為《弦樂柔板》到此為止了，於是迫不及待地鼓掌。不曾想，休止，也是一種力量！未幾，和聲是那麼乾淨的《弦樂柔板》再現了幾乎感覺不出來的像柔弱的風那樣的聲音。一切都似乎沒有發生，它予人恍如夢醒的啟示：人的一生，或舉起歡樂的杯子，或舉起痛苦的杯子，就讓它隨心隨意地過去過來罷！

《弦樂柔板》的底子，其實是巴伯只有二十六、二十七歲留學意大利所寫的《第一弦樂四重奏》第二樂章。《弦樂柔板》是根據第二樂章改編成弦樂交響樂形式的。都說巴伯的音樂大多是個人情感的宣洩，意大利大指揮家托斯卡尼尼大抵理解這種宣洩，於是在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五日指揮NBC交響樂團在紐約首演了《弦樂柔板》。

天黑起來了，我走下滿眼荔枝樹的山坡，《弦樂柔板》仍在迴響着……

費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