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的雨 無聲的反叛

——評電影《熱帶雨》

二○一○年代起，華語電影裡的女性角色已備鮮明的自我意識。譬如，以女性生命經驗作為主體脈絡的電影，不乏有《桃姐》（二○一一年）、《狗十三》（二○一三年）、《踏雪尋梅》（二○一五年）、《血觀音》（二○一七年）等。在這些影片裡，導演們脫離男本位的敘述視角，予以女性角色一種突破父權制常規的力量，刻劃出她們身上所帶有的堅毅、野性乃至情慾。而在兩岸三地外，新加坡導演陳哲藝的《熱帶雨》（二○一九年），亦是一部具備女性意識的電影。

一如片名，《熱帶雨》充滿了濃厚的南洋風情，以及東南亞國家特有的濕熱。導演陳哲藝將故事背景設定在新加坡，以冷淡疏離的鏡頭，講述了中年婦女阿玲（楊雁雁飾）在婚姻、家庭與社會角色中沉浮，最後“我”的意識覺醒。

阿玲是背井離鄉，從馬來西亞來到新加坡教書的中文老師。在新加坡“去中國化”的背景下，即便華人群體仍佔多數，但中文教育並未得到甚高的重視。在校園裡，學生們也寧願講英文，如影片中的男主角Weilun（許家樂飾）認真學習中文，不過是家人想他到中國做生意。阿玲的人生，亦像她的事業一樣，處於不慍不火，甚至有些枯燥無味的狀態。她與丈夫Andrew（李銘順飾）結婚多年卻相見無言，愛情早已名存實亡。為了維持婚姻和丈夫的期望，她每日都輕車熟路，為自己打排卵針備孕。更甚，她還要照料家中癱瘓的公公（楊世彬飾），雖兩人之間有深厚的感情，但她必須擔任“保母”的角色。在這般毫無生機的生活裡，男學生Weilun與阿玲之間萌生的情愫，可以說是為她撬開了一扇隱密的門，通往稍有色彩的世界。而二者間，超越倫理道德的情慾體驗，亦是阿玲女性意識覺醒的契機。

導演陳哲藝在《熱帶雨》裡用了三幕重要的鏡頭，來展現阿玲與Weilun情感的起承轉合。第一幕，中文補課後，阿玲與Weilun在教室避雨，同時也分享着一份榴槤肉。此處，導演埋下了情慾的隱喻，畫面出現了阿玲在吃榴槤時，吮吸手指的鏡頭。他們隨着補課而變得熟悉，Weilun對阿玲的感情亦是呼之欲出，他渴望這位老師的愛，還有她的身體。於是，在南洋雨季連綿的氛圍下，兩人有了纏綿的一幕，關係也出現了轉折點：Weilun把阿玲撲倒在臥室床上，開啟了一場青澀且倉促的性愛。後來，阿玲從片刻的享受中清醒過來，陷入了矛盾，但生命也悄然發生了變化。第三幕是阿玲與Weilun在雨中擁抱，這也是電影海報的畫面——公公離世後不久，阿玲決心告別這段朦朧的感情，接着，她在一次驗孕中意外發現自己懷孕。導演在此用了長久的空鏡頭，配上阿玲哭笑交雜的聲音，暗示腹中的胚胎是Weilun的，一直以來，其實她都沒有喪失生育的能力。

最終阿玲彷彿已卸千斤重擔，離開了乏味的婚姻，Weilun亦回到了自己的人生路。如此的沉浮後，她選擇回到馬來西亞老家，與母親一同生活。雖有影評人稱阿玲似乎還是認同了“女人需要成為母親才完整”的價值，但筆者認為，阿玲的女性意識覺醒無關懷孕，她已在兩場感情中看見“我”的需求，且打消對於自己女性身體的懷疑。阿玲回到馬來西亞，並不是退而求其次般的妥協，而是一種平穩無聲的反叛——不求將男性給予的愛情，當作生命的佐料。即便她後續的生活，沒有世俗意義上的成功，看起來平凡乃至平庸。但起碼，阿玲有權定義自己

是誰。

司徒子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