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雪

去年冬至那天，到富華里散步。忽見前方人頭攢動，原來是雪花從樓角紛飛而落。女兒興奮地往前衝，仰着頭，伸着手，高聲喊道：“下雪了——下雪了！”其實，哪是下雪？這分明是人造泡泡，在高射燈下扎堆地飛，黏在手上黏糊糊的。然而，大人們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之前，樓頂吹下的是泡沫顆粒，這回換成泡泡，對於領略過真雪的人來說，這都不值一提。而前三天，我有幸領略了江南的雪。那雪破天荒地落進我的人生，如夢如幻。蘇州酒店的露天庭院是“迷你”版的園林，亭台樓榭，曲徑通幽。雪如鹽花，從天散落，落地便融，入水即化。同事們見此皆喜上眉梢，紛紛出來抓拍，任雪濡濕頭髮。我也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捕捉雪的精魂，可它卻悄無聲息地消逝，如輕盈的精靈，只在手心殘留一點冰涼。走出門口，見到私家車前窗凹槽處堆成一條雪線，想必這雪深夜就已來訪。

可惜礙於行程，我們又得奔赴嘉興，只好隔着車窗，目送雪花遠去。下午，來到烏鎮西柵，小雨稀稀拉拉。走在石板路上，兩邊屋頂垂下雨簾，時斷時續，唯美至極。導遊帶我們參觀三寸金蓮館，那些小鞋向我們訴說了女性被畸形美綁架的歷史，真不知裹腳工具撒過多少血淚。我不期然想到龔自珍的《病梅館記》，病態的美總是違背自然，奈何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歷史沉重，恰如腳下石板。唯有走到石拱橋上，雨雪意外來襲，心又緩和過來。小河默默地承受雨雪的親吻，吊腳樓的目光脈脈含情。雨雪下得自然灑脫，如同手舞足蹈的女人煥發了青春。大家忍不住放下傘，又是一陣瘋狂抓拍。

回到岸邊乘船，工人拿着竹帚掃雪，我們紛紛抬腳跨過，生怕玷污雪的清白。那雪落在烏篷船的棚頂，潔白柔靜，自有雅韻。湖邊垂柳，綠中帶黃，在雨雪天卻也一派清朗。船是慢的，可惜只能聽到櫓聲水聲，瞥見船夫左搖右晃的身影，卻看不到雪落湖水。魯迅先生曾說，江南的雪可是滋潤美艷之至，那是還在隱約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真是惹人遐想！我想，此刻最好約上三五知己，穿街走巷。要是累了，就揀一處樓閣坐下，點一杯熱茶，聽一曲評彈。若有鏤空窗子，望那雪花漫天紛飛，那自然是最妙的了。不料，雪又迅疾隱退。我們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杭州。

當晚，約了一位學生暢談，久別重逢，同事都很盡興。離別之際，同事又是一番驚呼：“杭州也下雪了！”雪粒悄無聲息地往下落，如此熱烈，似想給人驚喜。我和同事踩着燈影，又忍不住駐足仰望。孰料商場燈光一滅，那點點滴滴的雪又隱去蹤影。不怕，江南的雪雖然看不見了，卻早已融化在心裡。

竹 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