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鬥惡龍
1
第一次玩的角色扮演遊戲,是八位元像素2D遊戲《勇者鬥惡龍》,此類遊戲主要控制角色跟其他電腦角色對話,了解情節和需要做的任務,完成任務即可通關。我立即喜歡上角色扮演遊戲,因為這不僅僅是玩家跟電腦程式的互動反應,而且還可以在互動中加上故事和音樂背景,品位便立刻提升起來。整隻遊戲保存在5.25吋黑色軟碟片中,那是我童年最深刻的玩樂經驗之一。
——節錄自《遊戲誌》第四十一期
岑子航走進皇朝廣場某座商廈的電梯,這是他轉新工的第一天,上星期已來過面試,感覺是一間過千呎的普通辦公室,跟同層的保健品店和旅行社割據一方。他任職的是一間遊戲製作公司,起初在網上見到職位招聘,感到非常驚喜,現今製作一款手機遊戲,可以單槍匹馬,一人一電腦足矣,付出最多的是時間而不是資金;但對遊戲熟悉的玩家都知道,業界最高級別的遊戲是一般被標上3A級名號的大作,該級別的遊戲動輒投資過千萬美元,當然,公司肯注入大量金錢是基於富有野心的企劃和知名製作團隊參與開發。岑子航任職的公司正是內地一家出品大作的知名廠商,首次在澳門設立分部,機不可失,一投履歷即獲面試。
面試當天,坐在岑子航面前的有兩位職員,一位身穿灰皮褸白襯衫配黑色領帶經理款式;一位卻是牛仔褸黑白格仔T裇,一頭長髮散落肩上,像嬉皮士。
“我是公司的策略經理,我旁邊的是遊戲總監。”灰皮褸托一托眼鏡。
“你曾經在學校裡教過書,為何要轉做遊戲業呢?”嬉皮士轉動一下筆桿。
“手機或主機遊戲市場都越來越大,我是一名玩家,所以有興趣投身遊戲設計。”
嬉皮士微微點頭,也許認可岑子航避開了那種“我很喜歡玩遊戲所以很想做遊戲”一類令人搖頭的回應:“你能夠教學生編程,也許可以在團隊中有很好的溝通能力。”他跟策劃經理打了個眼色,然後將一份計劃書放在岑子航面前。續道:“上海總公司跟日本不久前談妥一份合約,批准我們開發一款VR遊戲,現在招募人手就是為了這個計劃。”
“請問開發的是哪款遊戲?”
“《勇者鬥惡龍》。”嬉皮士慢條斯理吐出幾隻字。岑子航不禁“噢”了一聲,《勇者鬥惡龍》是日本公司SE的代表作,這家公司出產的遊戲全球知名,怎會輕易將這個品牌交給別人去做呢?總監似乎預料質疑:“合約寫明我們將《勇者鬥惡龍》第一集改編成一款頭戴式VR遊戲,並且只可在中國發行,收益中會有很大比例當作權利金支付給SE,他們現在手上也有很多項目,所以才委託我們。”
“你的職位是關卡設計師和編程員,身兼二職比較有挑戰性,明天上班。”
2
岑子航一打開家門就見到笑容可掬的趙詠芝,她臉上總是美滋滋的滿腦子蜜糖。
“子航,我們打電動吧。”她右手掂着幾包蝦條和薯片。
他們坐在電視機前,兩人握搖着手上的搖控器,屏幕上一閃一閃,光影浮動在兩人臉上,岑子航問她:“你不溫習嗎?下星期要考試了。”
“來你家從來就不會溫習,反正我們都得到保送了,怕甚麼。”
“即是說畢業後我們就要分開了?”
“我只是跟爸爸過去應付幾年,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我不會變心的。”她用力拍打他的肩膀。
趙詠芝初中三年級時父母離異,一直跟父親生活。她和岑子航初三年級開始便是同學,起初兩人僅有的交流是在上電腦課時,趙詠芝總是沒精打彩提不起勁,堂課推卸給旁邊的岑子航,他對電腦軟件操作有天分,兩三下便能記住複雜的步驟。替她做作業沒問題,只是每堂都被吩咐,不免心煩,他只想盡快完成老師的作業,然後靜悄悄打遊戲。
放學回家途中,他有時見到她跟幾個流氓一起混,學校明文規定學生不得在機舖流連,但酷愛電玩的岑子航卻不當一回事。他如常坐在一座台機面前,左手急勁搖晃操縱桿,右手不停在幾個黃紅白色按鈕間周旋,身後有看熱鬧的玩家在按鈕旁的位置擺放代幣“跟機”;也有人會直接將代幣塞入機子裡來個對戰,這次來挑戰的居然就是趙詠芝,打了幾局都敗下陣來,她白了他一眼離去。
又過了一年,趙詠芝請岑子航修理她的手提電腦,本以為要換零件,卻原來是軟件問題。她送出一條白色手繩作為答謝:“你是典型理科男,個性木訥,加條手繩增加些少魅力吧。”自那天放學後,她不是找他問功課,就是打電玩。
“你學校外不是有班朋友嗎?”岑子航刺探。
“散伙了,跟他們混不如想像有趣,我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那跟我混比較有趣嗎?”
趙詠芝嘆口氣,用纖幼的食指戳敲岑子航的太陽穴:“是你跟我混啊小子。”
她的個性轉變很大,初中時班中沒有朋友,高中後就是未見人先聞其笑聲。岑子航一直覺得她戴着面具,哪怕高中畢業各走各路的關頭,她隱約的陰霾依然不曾向他透露。
沒有表白,沒有儀式,兩人很自然的走在一起,她依賴他的陪伴,他迷戀她笑靨中的淡淡憂鬱,像是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題。趙詠芝臨去美國讀大學前的一個晚上,她偎靠在岑子航的肩膀上,淡薄的月光下,她眼眶裡的淚珠在打轉,嘴巴像在說話,岑子航努力解讀她的唇語仍不得要領。
那晚之後他們再沒有見面了。
3
有款很催淚的遊戲叫《去月球》,遊戲操縱的主角是一位科學家,他們有種技術可以進入垂死病人夢中實現病人死前的夢想。主角進入老人Johnny的夢,老人說他要去月球。科學家處理過的案子中沒見過那麼奇怪的願望,為了查明原因,利用電腦將老人一生的重要意識重現。原來老人小時候,他的哥哥在一場車禍中死了,他失去了哥哥的記憶,也忘記了小時候跟River一起去月球的約定。最後科學家在老人的意識中復活了哥哥,並安排Johnny和妻子一起搭上NASA的火箭上月球。遊戲玩到後半部,女朋友已哭成淚人。遊戲通關時,主題曲響起的瞬間,她紅着眼睛問我們會否像Johnny 和River一樣走到最後……可惜的是,多年後女朋友已經離開了……遊戲也好,電影也好,我們只會截取人生最閃爍的一瞬,然後當成是永恆。
——節錄自《遊戲誌》第四十五期
公司大門一開,便聽到一句日文:“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
聲音來自門口接待櫃台的美伶,一位日本動漫迷、日本通。岑子航不理解日文,但大概明白應該是打招呼之類的意思吧。上次面試時也是美伶領進會議室,這次也是她領岑子航到他的座位,工作枱上攞放兩台十六比九電腦顯示器和一份文件,美伶說:“這是我們用的遊戲引擎和計劃書,你先熟悉一下代碼。”
岑子航打開電腦,同時翻開文件,桌面上出現了兩個《勇者鬥惡龍》的圖標,只要點入去便可進入遊戲,另有幾個開發軟件圖標,他點入其中一個開發軟件,開發人員正在修改遊戲引擎以更好的配合這次開發工作,他要根據總監要求,在引擎上加上需要指令。
下午的會議室,包括兼任秘書的美伶,大概有十五人左右。會議開始前,美伶便接聽了一通緊急電話,她對總監大喊:“不好了,明哥撞車了,聽說頗嚴重。”
於是會議一開始的議程就是如何分擔明哥的工作,明哥是公司唯一的圖形設計師,專門繪製遊戲中的角色、建築物、地圖等立體圖像,總監將繪製工作分擔給各人,即是每個人都要加班,而且因為對軟件的不熟悉,設計工作效率肯定偏低,美術部的同事分擔的任務比較多,而岑子航亦要協助繪製地圖。
接下來每人都要報告工作進度和意見,等到各人報告完畢,總監的墨鏡轉向了岑子航:“第一天上班,上午的工作有甚麼困難嗎?”
正在奮力敲打會議記錄的美伶停下手來,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等着岑子航回答,貌似機舖中放下代幣跟機的小孩表情。岑子航就VR遊戲的特性提出了一些操縱性的意見,例如主角如何揮動武器,是否要玩家再買裝置配合遊戲等,引起了眾人的熱烈討論,美伶一直全程微笑向岑子航打眼色,讓他感覺不太自然。
岑子航入職三個月,地圖建模已見雛形,為了可以更好地參考原版製作的地圖,他決定重新遊玩一次最原始版本的《勇者鬥惡龍》。他不介意利用工餘時間重新體驗這款三十多年前的遊戲,反正繪製地圖也要打開舊版遊戲同時作參考。可是這晚卻發生了些狀況,遊戲進行到公主被救,主角抱着她要將她送回她的老爸國王身邊。全公司只剩下岑子航和美伶兩人,當他去完洗手間,回到自己座位繼續遊戲時,只見美伶站在他的座位前,眼睛直盯電腦顯示器,眉頭深鎖:“我好似從沒見過公主有這句對白,你是怎樣弄出來的?”
岑子航覺得奇怪,他去洗手間前只是將暫停菜單打開而已,他瞄一下屏幕,主角依然抱着公主,但公主卻丟了一句對白:“如果你喜歡羅拉(公主的名字),請將羅拉送去西北角的海洋吧。”
4
日本有個《薩爾達傳說》的廣告,裡面有個打工仔在街上見到遊戲的演示,他研究主角前面的一座山究竟能不能爬上去時,情緒一下子湧上來流下眼淚。以前小屁孩時喜歡三五成群到社團的活動中心玩紅白機,小屁孩輪流控制穿着紅色工人服水管工馬里奧,看着別人用頭頂出一個大磨菇,並且追着大磨菇一路跌到溝渠裡,整室屁孩哄然大笑,長大後的我們活像《女神異聞錄》中隨處可見的佝僂中年打工族群,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們,現在還過得好嗎?
——節錄自《遊戲誌》第五十期
酒吧中觥籌交錯,岑子航多年沒在酒吧消遣,今晚罕有接到阿健電話,說有事要出來談談。阿健是高中時最好的朋友,除了跟趙詠芝拍拖以外,他跟阿健聚在一起的時間最多,大學畢業後聚會時間少了,尤其是阿健結婚後兩人僅有的交流只在whatsapp,今次是阿健離婚後第一次兩人去酒吧聊天。
兩人寒暄一陣,談及近況。岑子航問他:“聽說公司派你去美國,大概會在那邊待多久?”
阿健喝口啤酒,嘴邊盡是泡沫:“公司在美國設分公司,如果站得穩陣腳,我不打算回來,我想離開這裡一段時間。”
岑子航內心了解,只聽得阿健問:“你明天去日本吧?”
岑子航點頭。
“你在電話裡說得很模糊,你和同事一起去日本是因為《勇者鬥惡龍》的一個bug?”
阿健也是狂熱機迷,岑子航一早想告訴他這件事,今晚正好可以與他分享:“與其說它是bug,不如說是一個三十幾年來沒有人發現過的彩蛋。”
當晚他和美伶發現了公主的異常對白後,兩人按照公主指示走到地圖西北角,然後呢?甚麼事都沒有發生。兩人嘀咕一陣,美伶快速按下鍵盤,將勇者移動出海岸線,岑子航正要質問她,勇者已抱着公主走到海中了。他第一個反應是認為這是遊戲的bug,除錯是程序員最感頭痛的事,但這個可以讓角色走到海面上的程式錯誤可從沒有人提過。
“這不是程式錯誤。”美伶手指不停按壓鍵盤,控制角色走了很遠的路程,彷彿主角能在水上行走般到達一座小島,島上只有一塊石碑。
“你聽過這隻遊戲有座小島存在嗎?”美伶目不轉睛死盯屏幕。
岑子航心跳急速飆升,他們可能正在發現未有人踏足過的秘密,他馬上坐在隔離明哥的座位上,打開電腦谷歌起來,他曾無數次查證這隻遊戲的攻略資料,走訪各大中英文論壇,根本沒有這座島的資料。美伶在石碑前按“調查”後立即出現一個對話框,框裡出現了兩個名字:“田中一成”和“神田奈美”,下面還有兩組數字。岑子航記下名字和數字後,再按下去卻要求輸入密碼,他們將兩組數字反覆輸入無效。兩人在辦公室研究了很多個可能性,谷歌了兩個日本人,網上只有沒甚意義的搜索結果。兩串數字又代表甚麼呢?
聽到這裡,阿健饒有趣味地追問謎底,岑子航打開谷歌地圖,指一指日本某處:“兩組數字是經緯度,指示的地點是日本岐阜縣高山市的墳場,因為在遊戲中是石碑,估計兩個日本人葬在那裡。”
“跟遊戲有甚麼關係?”
“我再將遊戲和田中一成一起谷歌,發現有個日本網站提到田中一成曾短暫參與《勇者鬥惡龍》的開發,可能時間太短,開發成員沒有他的名字。我們懷疑是他將這個bug寫進遊戲裡。”岑子航一口氣喝完杯中啤酒,心想:“要是趙詠芝還在身邊的話,能與她分享這件事多好呢。”
阿健看到他的表情,也喝了一大口啤酒,沉默片刻,像要時間消化咀嚼,接着轉個話題:“今晚約你飲酒還有件事。”他瞄一眼岑子航左手戴着的手繩:“到美國後我要來個突襲。”
岑子航知道他的意思,微微搖頭。阿健說:“你還沒放下她吧。我直接去她家看看她近況,只要她還住在以前那個美國地址。”
岑子航想勸阻阿健,心裡又好奇趙詠芝近幾年來的生活,只好和阿健碰杯,再次將酒一飲而盡。
5
引擎帶動氣壓差使機艙攀爬到三萬多呎高空。細小的窗口底下是一片雲海,趙詠芝也見過同樣的雲海嗎?她現在過得好嗎?
曾說過不擔心異地戀的她,到美國後與岑子航一直保持聯繫,視訊裡的她依舊笑容滿臉,兩人依舊有聊不完的話題……只是到了大三那年,她突然提出分手,說再忍受不了異地戀,從此便再沒有回覆他任何訊息和電話。他將以往的通訊記錄不停反覆查閱,一遍又一遍,直到今日還在等待她回來……
“還過得好嗎?你已經結婚了嗎?”重遇她的第一句也許會這樣說吧。
如果還能重遇的話……
岑子航和美伶到了名古屋後,立刻坐長途巴士到了高山市的酒店。中午步出酒店,一股寒意冷入骨髓,片片雪花像傘兵緩緩降落,烏鴉並排立在電線上,街上兩旁是低矮的兩層樓房,皆披上了雪衣。兩人到了墓地,問了掃墓人,幾經波折終於找到田中一成和神田奈美的墓碑,一如所料兩人是合葬的,美伶用長柄木勺從小木桶中舀滿神社的水,澆在墓碑上,水從碑頂流淌到地上,換上兩旁的鮮花,雙手合十:“打擾了。”
岑子航仔細察看墓碑半天,不覺有何玄機。掃墓人的聲音此時在背後響起,岑子航不懂日文,只聽得美伶和他對話了幾分鐘,她便拉着岑子航離開。
“原來神田是一位散文家,雖不是很有名,但她在最後一本散文中記載了關於她和丈夫田中一成的事。”她邊看手機導航邊走,最後走進幾個街口外的圖書館,神田在高山市出生,所以圖書館備齊了她的作品。美伶從書架上取下幾本散文,快速瀏覽,多得美伶到過日本留學精通日文,岑子航要幫手亦無能為力。美伶在圖書館讀了三個小時,然後將節錄要點讀出來:
“第一次見面的你(田中一成)是一個呆板的漫畫社成員,在大學舞會冒昧請我跳舞,剛剛跟男友分手也覺得無聊,有個人陪伴也是不錯,跳了一支舞後你便與我約會。”
“第一次心動是你在漫畫社給我畫的一幅肖像素描,你說我的眼睛很有靈性,我自知個性一點也不特別,難得的是在你眼中我是出眾的。”
“知道你將來以畫家為目標,家族不看好我們的婚約。我們本來就不是物質主義,雖然只能租住細小的房子,但只要能一起坐在櫻花樹下賞紅葉,聽聽溪流清泉流淌的律動,在自然中激發靈感和靈性,不用像我的家族用名牌手袋吃米芝連,也是幸福的。”
“畢業後兩年,你在遊戲公司畫插畫和編程,我在報社當編輯。每年我們會回到高山,我們出生的地方,習慣了皚皚霜雪的冷感,肅殺與荒涼或許可以激發創造力。你最喜歡泡在酒吧和咖啡館,伴隨爵士樂和威士忌,暖暖的酒氣呼出,有次熱鬧過頭,走到酒吧外頭冷靜一下,我靠在牆壁挨坐在軟白泥上,嘴裡叼根煙,牆腳邊卻有一隻烏鴉躺在雪上。你說牠已死了,便用一條毛巾包裹牠,拖着我在市橋下的草泥地葬了。那晚我們依偎在床上,腦海中呈現幾近凍結的烏鴉,生命潮起潮落的魔幻感佔據全身,只有對方的擁抱才有實在感,一種‘此在’的知覺。這裡不同於名古屋或東京一類大都會,身陷其中盡是西西弗斯式生物,為了生存我倆暫居其間,僅此而已。”
美伶翻到散文集最後兩頁:“後記是田中一成的好朋友寫的,他們同是編程人員……”她突然輕聲叫了一下:“田中一成和神田奈美後來在名古屋發生車禍去世了。”
聽到這裡岑子航有種不祥的預感,一種無名的悲哀和嘔心感在體內湧動。他接過書翻了起來,裡面附有不少照片,都是高山的雪景和田中一成夫婦的生活照,最後是一張兩人在教堂牽手的婚紗照。他靈光一閃,掏出手機打開遊戲,在上次遊戲走到島上的墓碑打上幾個數字,那是田中一成夫婦合葬的日期,畫面即時出現以八位元點陣出來的兩人牽手的背影,遊戲便靜止不動了。他頓時感到呼吸困難,立刻奔出圖書館無力地靠在牆邊坐在雪地上,就像神田奈美一樣。
手機此時響起,是阿健打來的長途電話:“子航,現在方便講兩句嗎?”
岑子航大力吸一口冷氣:“有消息嗎?”
“我剛去過趙詠芝的住所地址,她的舊鄰居說她幾年前在屋裡自殺,走了。”頓了一頓,他又說:“子航,如有需要我下個月可回來……”
“不用了,謝謝你阿健,晚些再找你。”
他別過阿健,將手機丟在地上,左手的手繩與街上厚厚積雪一樣慘白。世上有很多不同類型的遊戲,也有很多不同想法的人們:田中夫婦珍惜生活和愛情,可惜車禍帶走了他們;而從小就缺乏愛的趙詠芝,就算跟岑子航在一起,也要選擇離開這個世界。他想起她臨走前那晚,她的表情一定在訴說着甚麼,他卻沒看出端倪。
從懷中掏出了一包煙,點燃一根放在嘴裡,呼出的尼古丁正好與散落的雪花融為一體,烏鴉依舊在天空盤旋。美伶走出圖書館陪他坐了一會,問道:“一直想問……你當初是如何觸發這個彩蛋出來的?”
岑子航雙眼沒有焦點:“救了公主後要將她帶到皇宮去,這是原本的流程,但前一晚我忘了關電腦,遊戲一直沒斷過。也許觸發出彩蛋的條件是陪伴公主的時數吧……”
“愛就不會輕易放手,就像田中夫婦一樣吧……”
過了一會,她用肩膊輕輕碰撞岑子航,說:“我有追看你的文章,《遊戲誌》裡那些文章,你來到公司那天我就想你或許可以將感人的故事寫進遊戲中……”她站起來,托一托掛在脖子的單反相機,向岑子航揚手:“走吧!不要悶悶不樂。我們去看看田中夫婦走過的地方,第一站酒吧!”
岑子航苦笑,弄熄煙頭,跟着她走在寒冬的街頭。
不論神田奈美還是趙詠芝,戀世或厭世,他們的故事已告一段落。唯一他能做的,或者是做一個彩蛋,以紀念那些他珍重的人。
鄺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