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籠之刑

我們觀看清末小說，其中有一本名《老殘遊記》，書中談到當時山東酷吏動輒使用“站籠”來對付盜匪。起初，我對“站籠”一辭十分不解。二戰後，我在廣州工作，得與陳卓瑩先生相交，他知識淵博，我以“站籠為何物”向他相詢，他說：“清代確有此刑，辛亥革命後，此刑已廢，遺跡難以追尋。”

解放後，我重返澳門，為了幫患病朋友唐君的忙，暫代他在沙梨頭的寫信檔，當起“寫信佬”來。這份工，忙起來顧不上吃飯，閒起來就無所事事。夏日，衛生隊沿街攔截人去打防止霍亂注射，人們多以寫信為理由，便可避免打針。

某日，來寫信檔避免打針者是一名老者，此人身材普通，奇異之處是頸項特長，衛生隊離開後，我的好奇心突起，問他：“老先生長相很怪，頸項特長，好像一頭長頸鹿，這類異相，是生來如此？還是因事而成？”

此君聞言，嘆一口氣說：“阿哥，我可以不說嗎？”

此言一出，更撩起我的好奇心，不過，人家既已表示不想說，我當然不該強人所難。那個時代，世事紛擾，人人都有難言之隱，我怎能鍥而不捨地追問？他稍坐片刻，悄然離開。

不久，唐君痊癒出院，我也找到工作，寫信檔當然物歸原主。但工餘之暇，還是踱步到寫信檔與唐君閒聚。一天，我心血來潮，向唐君提及此事，他喟然而嘆道：“此人與我有舊，他是前清酷刑下的受害者，說來話長……”

唐君是中山唐家灣人，曾經當過唐紹儀的秘書，隨侍紹儀左右多年，見多識廣，他告訴我以下的事：

站籠之刑，不知始於何時，清代地方官，常以此刑對付他們心目中的“刁民”。其法是製造一個比人略高的木條籠子，籠子內有一副木枷，木枷高及常人的下巴，官員審犯時，認為犯人不肯招供，便一聲“把他站起來！”，衙役便把上了鎖鐐的犯人推進站籠中，把木枷鎖在犯人下巴下，犯人不能坐下，撒尿痾屎都是站着。時間一長，犯人要蹲下，被木枷抵住，身子往下墜，下巴遭木枷擱着，那種痛苦，可想而知。

犯人家屬肯給錢，衙役便會偷偷給犯人腳下墊上一塊薄磚，減緩犯人痛苦。犯人是沒有飲食的，家屬賄賂衙役，衙役會讓家屬偷偷餵點飲食，延長幾天壽命，否則，很難捱得過六七天，便站着歸天。

唐君說：“你遇上的長頸人，少年時曾替賊人看風。一次，他被官兵緝獲，不肯招供，囚進站籠幾天，恰巧遇上辛亥革命爆發，清朝官員棄官逃跑，廣東革命軍把木枷打破，放他出來。但是，站籠使他頸部拉長，你問起他的傷心事，他不肯提，也是人情之常。”

我一貫反對體刑，由鞭笞而及站籠，不勝憤慨。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