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 慣
本版同文冬春軒先生,病癒復出,字裡行間,依然精彩異常,詼諧百出,可見人如其文。病魔雖兇,閻王雖惡,不能易其志,是個典型的硬骨頭文人。
近代文人,硬骨頭者比比皆是,例如民國時代劉文典先生,曾任東吳大學教授,常常批評時局,主政者蔣介石剛愎自用,他同時是大學的掛名校長。一天,蔣召見劉文典進房,不待校長開言招呼即坐下,校長斥之,他説:“你有屁股,我也有屁股,為何你可以坐,我卻不能?”蔣憤然說:“混帳!我要槍斃你!”劉文典說:“為屁股而槍斃人,這個你不敢。”蔣無言揮手令他回去。
人們問劉文典:“你為何頂撞蔣介石?”劉淡然一笑說:“不為什麼,是習慣了。”
昔日港澳文壇,不識曹聚仁先生者很少,他給我的印象是愛吃肥肉,我們每次飯聚,多在從前的“老正興飯店”,那裡有很好的本幫菜,尤以醃篤鮮、紅燒圓蹄為然。由他叫菜時,常常聽到他用不鹹不淡的粵語說:“紅燒蹄膀!給我來隻肥一點的。”蹄膀來了,他用筷子一捲,把蹄膀皮剥下,三下五除二,片刻而盡,座上朋友,無不嘆服。他說:“沒辦法,習慣使然。”他晚年患了一場大病,寫了一本書《浮過了生命海》,書中也後悔飲食無節。
有些人喝慣了某一種酒,成了習慣,例如當年港澳著名作家靈簫生先生,是廣東人,習慣了喝玉冰燒,飲者無非因其價廉且夠刺激,但未免嗆喉,一旦荷包鬆動,便飲洋酒。但此君樂此不疲,他寫《海角紅樓》、《款擺紅綾帶》而紅,洛陽紙貴,既出單行本,又拍電影,更上唱碟,賺得盆滿砵滿,照理要喝干邑或威士忌。時屆尾禡,報社盛宴款待作家,美酒如澠,他只喝玉冰燒,置外國名酒於不顧。這也是習慣使然。
澳門花街未消失前,常有老一輩財主走動,他們執寨廳時,照理由花寨供應拖鞋和毛巾,但他們穿慣了家中舊拖鞋,不習慣穿花寨供應的新拖鞋,會吩咐龜奴到他家中取回常穿的舊鞋,方始稱快。更有一位客人,少年貧苦,常買發臭鹹蛋下飯,及至發達,仍是不忘臭鹹蛋。開筵坐花之際,山珍海錯,美人醇酒,他食不下嚥,吩咐龜奴到營地街市搜購發臭的鹹鴨蛋,拿到廚房蒸熟,放到檯上,臭氣四揚,阿姑掩鼻,他卻悠然自得。
這也是習慣使然。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