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時間加冕

攝影：Harold Edgerton 撰文：杜然

沒有光，就談不上攝影。曾幾何時，要在黑暗之中拍到可識別影像根本不可能，遑論要一睹自然萬物在漆黑之中的瞬間真貌。

攝影以不同角度，協調光與相機的分工，從而捕捉時間的“形態”。如法國生物學教授馬萊的“時序攝影”，拍下了鷺鷥起飛時流麗的姿態和弧線。

相對於存在了數百億年的宇宙，攝影的歷史至今不過約二百年。攝影先驅在這段期間，在大自然搜集光影標本，為時間造像，至少可追溯至十九世紀中葉，英國發明家塔爾博特的《自然之筆》。但在光線不足的空間裡，自然界如何與時間對話，再透過科學和攝影方法跟人類溝通，也不過是上世紀發生的事，見證這個過程的人，是美國麻省理工學院電機工程學系教授艾捷頓(Harold Edgerton)。現今聲納影像和深海攝影的技術發展成熟，還有頻閃觀測器應用普及化，當中少不了艾捷頓的卓越貢獻。法國海軍軍官、海洋生態學家、也是水肺（潛水員在水中呼吸的器具）發明者之一的庫斯托(Jacques Cousteau)乃海洋保育先驅，他拍攝的海洋世界紀錄片《寂靜的世界》曾獲得法國康城影展最高榮譽金棕櫚獎。庫斯托在水底探險，搜索船隻殘骸、拍攝深海奇觀，甚至尋找尼斯湖水怪，靠的就是艾捷頓發明的儀器設備。

作為非一般攝影師，艾捷頓許多光影實驗，即使以今天的眼光看，科學趣味依舊濃厚。一九三六年，艾捷頓主動聯絡美國自然歷史學家惠斯特(May Rogers Webster)，實驗如何以攝影捕捉時間的節奏。由於惠斯特擅於馴服蜂鳥，艾捷頓便提出利用頻閃燈，再以十萬分之一秒的曝光度拍攝蜂鳥的拍翼動態。這幅惠斯特與蜂鳥為伴的照片，其後刋登在《國家地理雜誌》。

艾捷頓亦跟美國攝影師米利(GjonMili)建立長期合作關係，以頻閃觀測儀器，拍下不少史無前例的照片。早在一九三一年，艾捷頓已使用現今攝影常見的電子閃光燈，再配合頻閃閃光燈，以高頻率多次觸發閃光，結合多重曝光技術，拍攝物件的運動軌跡，留下不少具標誌性的作品，譬如子彈射穿蘋果、氣球以不同形態爆破、揮動花棍時的動態變化等照片。

肉眼可見的物理動態，可能在眨眼之間稍縱即逝，但在麻省理工大學的實驗室，艾捷頓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向閃燈借光，成功拍下清晰的連環照片，因而得名“閃光之父”。看過《牛奶滴珠的皇冠》(Milk Drop Coronet)，便知這位攝影技術先進並非浪得虛名。艾捷頓說過，在他的攝影世界中，秒數有時毫無用處，有時卻貢獻良多，《牛奶滴珠的皇冠》的連環快拍，肯定是後者。艾捷頓採用當時相當革命性的慢動作攝影，將一顆牛奶滴入奶泊，全程歷時一毫秒的撞擊過程，用照片生動記錄。為了拍下他心目中的完美影像，艾捷頓足足花了近四分之一世紀，以牛奶為時間加冕，再以相機和菲林見證如此超現實的視覺效果。位於紐約的現代美術館，藏有他一九三七年的黑白照片，而這幅二十年後拍下的經典之作，更似是一顆小行星，在神秘的迷你宇宙中迸發而出，懸垂在漆黑之中孤芳自賞。

另一本艾捷頓攝影集，凝住子彈射穿蘋果的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