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花

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古人詠梅的詩詞，汗牛充棟，我獨愛陸凱這首《贈范曄》。尤其是詩中名句“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但我一直不解：一枝春，一枝梅也。江南的梅花開在春天的嗎？在我有限的閱歷裏，梅花總是與寒冬臘月連在一塊。馮夢龍曰，梅花香自苦寒來；王荊公曰，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盧梅坡曰，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嶺南有名的賞梅勝景“流溪香雪”和“蘿崗香雪”，種的也都是冬梅。

若是陸凱生於嶺南，這首《贈范曄》怕是要改為“折桃逢驛使”了吧？桃花用於“聊贈一枝春”，或許更貼合些。

我故鄉的梅花，便是在每年隆冬十二月份盛開。那是粵東地區有名的“青梅之鄉”。小時候，旅遊業還沒有開展，雖然村頭房前屋後都種了許多梅樹，但少有成片的梅花林。一代代鄉民在梅樹下長大，但在大家心目中，種梅不是為着看花的，它是本地主要的經濟作物。當梅樹開花，再過幾個月，青梅就掛果並成熟了。人們把它醃製成酸梅罐頭，釀作成酸甜的梅子酒，挑到墟集上換幾個錢，也好幫補家用。

未盡溫飽，則不能行禮樂。品梅賞花，那是文人士大夫的閑情；青梅煮酒，那是豪強英傑們的逸致。梅鄉人的日曆裏，唯有家長裏短、柴米油鹽，哪來疏影橫斜、暗香浮動！

近些年，許是因為國家開啟“鄉村振興戰略”，故鄉的小山村也開始發展賞花旅遊，開發出幾座規模不小的梅花公園。每到梅開花季節，遊客紛來沓至，打卡賞花，絡繹不絕，微信朋友圈也為友人們賞梅的美圖刷屏。

然而，生於梅鄉長於梅鄉的我，多年來卻從沒有機會在這時候返鄉，一慰賞梅煮酒的夙願。年底，照例是一年間工作最忙的時候。回鄉看梅，成了奢望。

這時候，心中總會傻傻地問：我何時能有一個陸凱呢，為我而折梅，贈我一枝春？

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南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