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配額

公元二十八世紀，地球人口急劇減縮，隱隱有滅絕消失的危險。是什麼原因導致這種狀況？年輕人不再熱衷於生孩子當父母，一直想不長大，想永遠青春，或者當個丁克族，無憂無慮。

另一方面，是因為醫療技術的突飛猛進，人類的壽命日益增長，疾病與死亡對於我們來說不再是威脅。只要你願意，甚至可以無限延長生命。壞了的器官可以替換，讓你永葆青春和健康。不過，克隆人仍然是一項倫理禁忌。因為擔心這缺口一打開，生育率將進一步下降。試想，到時地球就變成了克隆人的世界。

為此，管理者出台一項嚴格措施，實行死亡配額制度。也就意味着，生活在地球上的自然人，不是你想死就可以死，任何人都得提前預約與申請。

這天，阿炎拿着填好的申請表，走進了社區的死亡預約辦公室。走廊靜謐得如同舊時的太平間，阿炎過了好久才適應裡面冷峻潔白的裝飾。“坐着等一會吧，年輕人！”走廊盡頭坐着一位老人，露出和藹的笑容，對阿炎說道：“機器人得十點鐘才上班。”

阿炎朝老人淺淺一笑，表示謝意。繼而又輕輕搖頭，想不通機器人為甚麼需要這樣的作息？明明二十四小時無休都可以，或者是線上辦公，如此做法或許只不過為了減少人們申請名額的時間。

“你也來申請名額？”阿炎在他身邊緩緩坐下，試探着問老人。老人點點頭。誰沒事閑着跑來這裡玩？進來的都是想死的人。阿炎不由自主暗笑。老人斜瞄了眼阿炎的申請表，說道：“不過，我跟你不一樣。我的申請批下來了，今天是來執行的！”

阿炎心頭一震。

要知道，死亡配額極之寶貴。前年，全球有十萬個死亡名額；去年跌到五萬；今年，只批出十萬個。就意味平均分配到地球上的每座城市，只有一兩個名額。

“我從出生那一刻開始，父母就幫我遞了申請表！”老人似乎看出阿炎的疑惑，進一步解釋：“我們家族都不是長生的擁躉。十年前，我父母一起走了，世界上已經沒有我的親人，今年終於輪到我。”說完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阿炎感到不可思議，忙問：“你今年幾歲？”

“虛歲六十五了！”老人笑道。

阿炎咯噔一下，原來老人比自己年輕，只不過他沒有經過科技的保養與維護，看上去比自己老。

“你猜對了。我的身體沒有經過任何替換。”老人指了指心臟，說：“只要你能保證監控芯片不出問題，監控者不會強行拉你去替換器官。不過，只要你的體徵出現瀕臨死亡的跡象，系統就會介入。我隔壁的鄰居，前幾天嘗試跳樓自殺，都給機器人死而復生，重新置換壞死的器官，救了過來。”

“想死也不能死就是最大的諷刺啊！”阿炎冷笑道。他掃了老人一眼，竟有點羨慕。

“對了，你是什麼原因不想活了呢？”老人問。

阿炎指了指自己，答：“虛歲二百五了！”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原來搞了半天，自己才是孫子。沒等阿炎告訴老人申請死亡配額的原因，牆上的時針已跳到了十點整，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喧鬧的腳步聲，緊接着是陣陣嘈雜的樂曲聲。隊伍最前面，首先映入兩人眼簾的是幾個碩大的花圈，然後是一支華麗的送殯樂隊。正中央，幾個男男女女簇擁着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阿炎跟老人情不自禁肅然起敬，他們認出了胖子，曾是這座城市最有權勢的管理者。

昨天，阿炎才在新聞中看到他連任失敗，黯然下台的消息。隊伍如游魚般依次走進了那道潔白的大門，胖子後面是一長串送行的親友。他們在小聲議論，有人還面帶笑容。“真想不通，乾爹為甚麼現在要走？”

“有何想不通！他已沒有翻身的可能，在人生最輝煌最高位離開，現在走了是傳奇，總好過茍活在世，被曾經的下屬們凌駕於頭上，作威作福……”

他們終於看到走在隊伍的最後一位，那是死亡辦公室的機器管理員。一見到老人就上前致歉：“對不起，先生。地球總部剛將名額分給了前市長，所以今年的名額已用光，你的申請得擱置一年了。”

老人無奈地嘆氣。

“這幫傢伙！實在太可恨了！連死都要插隊！”阿炎惡狠狠地罵道，撕爛了手中的申請表。

黃超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