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旦后”陳好逑悄悄的來 悄悄的去
陳好逑,粵劇舞台上碩果僅存的一位“藝術旦后”,觀眾正等待她不日登場的當兒,她卻悄悄地走了。好多人無法接受的事實,為疫情中剛才復甦的粵劇圈平添一點哀愁,觀眾聞訊無不流露深切的哀傷、慨嘆和不捨之情。
當今之世,由梅香做起的花旦已經所餘無幾。逑姐少年學藝,在父親安排下拜入著名京劇武旦粉菊花門下,勸奮苦練,成為出色的刀馬旦。父親陳啟鴻從小喜愛粵劇,為秀才門弟所不容,學戲無緣轉而專攻音樂。和平後他和朱劍帆師傅在香港創辦“昇平音樂社”,當代音樂名師、紅伶、唱家皆匯集於此。曾雲仙師姐帶她入戲班,到廣州初踏台板,正式入行,逑姐沒有想過拉關係走捷徑,寧可恪守傳統行規。她說:“入行做戲,既是一份職業,我尊重這行業,要從梅香做起,我就要好好地做。一邊做一邊學,無論甚麼角色,戲份多少,哪怕只是上台企一下,或者只有一句口白,都要企得好,唸得好,這是我對工作的態度。做人做事本來就應該這樣。”由梅香做到正印,以至稱譽梨園,她的工作態度從來沒有改變。
陳好逑最為人知的,是林家聲多部首本名劇的開山花旦,“頌新聲劇團”把她的演藝事業推上高峰。隨着林家聲掛靴,她也曾一度短暫收鑼,在電影浪潮中行走一些日子,才復出舞台,開展另一階段的演藝人生。
二○○二年香港藝術節為她開專場演出《文武雙全陳好逑》,文千歲、羅家英、林錦堂、李龍、阮兆輝五生一旦眾星拱月,展演她的首本戲《朱弁回朝》、《鐵馬銀婚》、《三夕恩情廿載仇》、《無情寶劍有情天》、《文姬歸漢》;二○○六年香港演藝學院授予“榮譽院士”榮銜;二○○八年獲香港特區政府頒授榮譽勳章MH。社會和觀眾都肯定她的藝術成就,她卻這樣評價自己:“在戲行,我沒有大紅大紫過,拍電影也沒有怎麼風光過。我安分守己,順其自然,從不爭取,但未停止過學習。藝術高深不可量,無論我認識有幾多,都不過是其中點滴而已,粵劇這一門,一世學不完。”
的確,陳好逑從沒有喧囂熱鬧的宣傳,也沒有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甚麼時候被冠以“藝術旦后”之名,她自己也不甚了了;但是,她的影子會悄悄地進入你的心靈,使人感覺到她的存在。若有一段日子沒有演出,觀眾就會深深懸念,熱切盼望;她近年演戲不多,每一次出場就是一台好戲。
戲路甚廣的陳好逑,最為人喜愛的是端莊靈秀的青衣扮相,大器,穩健,不誇張,自然流露,正是她的本來氣韻。有些角色是她生平所愛——芸娘,一個苦命人,默默忍受命運的折磨,承擔為妻為母的責任,對丈夫家庭不離不棄,這種婦道精神當今少有。二○一六年中國戲曲節新編粵劇《捨子記》,將《寶蓮燈》的〈二堂捨子〉一折改編為長劇,王桂英為成全夫君放走沉香救母,大仁大義超逾婦道精神。逑姐細膩地演繹一位母親在傳統婦道框架下的矛盾掙扎、痛失親兒的癲狂,演出了捨己為人的人性極限。她以長水袖身段和尤聲普演出“尋子”一幕,印象深刻難忘;相對於早前的蔡文姬或潘金蓮,這種傳統角色更是她的摯愛。
她曾感慨地說:“現在的人就是太不尊重傳統,不尊重別人,盲目跟風,追求個人主義,社會才會出現那麼多的分裂和矛盾。若能恢復中國人的倫理道德觀念,家庭、社會就和諧得多。人與人之間少了猜忌,多了情義,縱使不能親愛,也不至於互相攻訐。”
我認識的逑姐生性恬靜,作風低調,平日除了跟師傅上課練功,甚少出外酬酢,不演戲的日子,更是深居簡出,每日黃昏禮佛頌經,祈求世人平安!祈求身體安康多演幾場好戲!豈料天不從人願,側聞身體抱恙,來不及問訊,她已悄然而去,只留下一縷清香繚繞在心間。
廖妙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