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意與留意
去做針灸,醫師溫和友善,見南京學歷,問自江蘇來?欣然回答:徐州人也;然後介紹,那是漢文化之地,再下去就是蘇東坡在徐州。我雖未訪徐州,但嚮往多年,不知為何總把旅程擱着。徐州乃彭城之地,讀楚漢相爭,不會對此兵家必爭之地無感。而這一回,針灸師如數家珍的是後人修復的東坡遺蹟,我想到的倒是《寶繪堂記》。
東坡在徐州寫的《寶繪堂記》,不如此前在密州寫的《超然臺記》有名,後者是教科書上的必讀古文,但前者也是宋代哲理散文佳篇,寓意高遠。讓我想起此文的遠因,一是前時翻到東坡為王詵所書題跋《千古風流人物 · 題王詵詩詞帖頁》,感蘇王交往;《寶繪堂記》正是王詵建堂而請東坡作記之文。
其文開篇所點明的大旨有啟發性:“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與“留意”,一是寄託,一是沉溺,東坡所指的人與物的關係,本來意在書畫的收藏,但由此引申,亦有普遍意義。他說人有可寄託精神之物,雖微物足以為樂,若沉溺太過,即使可喜之物,也適足為病。這和明代張岱的“人無癖不可與交”似枘鑿方圓。後人對張岱之見多所許可,以為有癖之人才有真性情,可我更欣賞東坡的洞達,他沒有否定終身不厭的偏好之樂,但同時指出,要放得下。放得下才不失天生本心,乃道家智慧。由杭州到密州再到徐州,他當然對身外物的輕重有切身體驗,而王詵本貴家公子,建個寶繪堂,是想把珍貴的書畫長據己有。東坡對友人的規勸,是宜“全其樂而遠其病”。
想起此篇的遠因之二,是見剛退休的學友,為處理大批藏書而苦惱;這曾是做學問的工具,也是一生積聚的至愛,如今去存都有窒礙。我的建議是,這正是割捨的好時機。書亦物累之一。
不過此刻先得記住下次與來自徐州的舊友相見時,別忘向他明示,我想去徐州。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