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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8月09日
第C05版: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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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岡興學”與新文化的傳承

張其昀

“華岡興學”與新文化的傳承

提到“五四”,人們自然而然聯繫到二十世紀上半葉、中國這一歷史時空,而很少關注五四新文化資源在一九四九年後、境外的流播情況。究其原因,這固然和特殊的歷史背景有關。在全球冷戰的時局下,以大陸、台灣為代表,雙方對“

五四”有着各自服務於現實、政治需要的敘述方式和詮釋話語。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台灣解嚴、兩岸關係緩和之後,有關“五四知識分子在台灣”的研究持續出現,學者們試圖反思、挖掘這段潛藏在官方話語之下的史實。不過,這些研究主要聚焦“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即便對於“五四新文化”內涵的反思,已經愈發留意“自由主義”之外的文化陣營,如“南高”一脈、所謂“文化保守主義”學人群體,但有關“

五四知識分子在台灣”或“五四”對一九四九年後台灣影響的討論,還是明顯停留、局限在“自由主義”這一層面。

直到二○一○年後,學界對於“赴台五四知識分子”的研究,才愈發留意“自由主義”之外的知識分子,同時也開始關注他們的台灣實踐與大陸時期的關聯。不過,台灣學者更傾向於以“在台灣”為落腳點,通過追溯知識分子的五四淵源,旨在更好地理解、定位人物在台灣歷史(文學史、思想史、文化史等)脈絡中的價值;相應地,大陸學者試圖將人物“在台灣”的文教經驗納入中國現當代史的整體敘述,而未能從他們的台灣經歷發現不同於大陸時期的問題意識、主要矛盾、國內外形勢等,也未能發現“五四知識分子在台灣”這一選題所具備的、反思“五四”研究的特殊價值。

對赴台五四知識分子張其昀及其“華岡興學”略作回顧和反思,旨在圍繞這一階段所面臨的繼承於前、又不同於前(特指大陸時期)的問題意識、思想文化資源等,探討五四研究的新視閾、新思路。

張其昀(1901-1985),字曉峰,浙江寧波鄞縣人。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爆發,剛從浙江省第四中學畢業的張氏,以寧波市學生代表身份赴上海出席全國學生聯合會第一次會議。隨後於同年入讀南京高等師範學校(下文簡稱“南高”),師從與梅光迪、吳宓共同創辦《學衡》的劉伯明、柳詒徵,還有後來加入的竺可楨。由於張其昀屬於劉伯明、梅光迪的學生一輩,更容易被五四研究所忽略。因而張氏主要以“文化保守主義”知識分子,或史地學家、教育家,這樣的身份為學界認知,長期被排除在五四研究的範圍和論述之外。

“我是高等師範畢業的,畢生志願在於辦教育。華岡興學,為要實踐我的教育理想,故不顧困難,創辦這所新的學府。”一九七一年,張其昀在《七十自述》中回顧走過的光景,指出履歷中自認為最重要的三件事,第一件就是創辦華岡學府(後稱中國文化學院,今中國文化大學)。

華岡興學是張其昀一展畢生教育抱負的集中體現,而張氏教育理想的起點,還應追溯回南高求學的四年。華岡首期建築的重心是大成館,在館內禮堂“興中堂”,懸掛着一副對聯:“承東西之道統,集中外之精華”,這是華岡興學的理想,也是五四時期、南高學脈的思想精髓和文化遺產。

南京高等師範學校(簡稱“南高”),創立於一九一五年,於一九二三年併入東南大學(簡稱“東大”),“東大”則於一九二八年更名中央大學(簡稱“中大”)。張其昀於一九一九至一九二三年就讀南高,拿的是南高的文憑。據張氏後來回顧,這兩次更名皆未造成截然之界限:“東大之初期,猶多南高之舊同學”,“東大之改為中大也亦然,其校舍同,其設備同,教職員與學生既新陳代謝,其傳統精神亦有了深厚的根基”。換言之,南高、東大、中大的先後遞嬗,不僅未有磨滅、丟失南高傳統,反而在薪火相傳的同時、推陳出新。

關於南高學風“保守”一說,張其昀認為,這首先歸因於世人對南高重科學、謹嚴學風的誤解。

“南高”學風除了重科學的傳統特色外,“科學與人文並重”、“調和文理”、“溝通文質”的理念同樣重要。這點在張其昀的一些文章中被反覆強調。

在南高學人看來,科學與人文不可分割,甚至密切相關。科研成果離不開文字工具作為載體,不論文言還是白話,只要能清晰、到位、簡明地將學術成果表達和展示,便能達到目的,實現語言的價值和功能。如此一來,他們不會盲目擁護白話、捨棄文言,而能看到各自長短,進而取長補短、為己所用。所以,作為“中國科學大本營”的南高,反而不分專業、科系,有着共同的傾向——注重國文,而且是“科學的國文”。南高學人對作為工具的語言也是有要求的——能夠滿足現代科學研究的需要。換言之,南高學人有自己的一套關於文字、語言變革、更新的方案和主張。張其昀受此影響,在三十年代由“中國科學化運動協會”主辦的《科學的中國》創刊號中,提出“科學之國語化”和“民族之科學化”主張。

張其昀的這篇文章以〈“科學”與“科學化”〉為題,探討科學、國語和民族的關係。文章開門見山地擺出問題:自中西文化接觸後,“許多中國學者深信中國文字的不夠用,遂不以中文論學”。如此一來,真正阻礙中國語言文字和科學研究進步的,不是國語本身,而是這種對中文的刻板印象。只有創造出“國語的科學”和“科學的國語”,才可能在民間傳播、普及科學知識,喚醒國人對科學的興趣和領悟,營造注重科學的社會環境和氛圍,推動中國科學的進步和發展。由此可見,“科學之國語化”是“民族之科學化”的前提條件。若要推動中國的科學發展,促進“中國的科學化”,就必須不斷嘗試用國語論學,不論文言還是白話,雅言還是俗語,皆可作為工具和素材,不分你我,互補長短,共同服務於民族國家的科研進步和發展。

自求學南高起,張其昀專注於人生地理學研究,注重地理科學與社會人文之關係,同時受《學衡》“昌明國粹,融化新知”理念的影響,形成“溝通文理,融貫中西”的學術、文化觀念和主張。這大概能夠解釋張氏在四十年代與浙大同人創辦《思想與時代》雜誌的定位:以“科學時代的人文主義”為辦刊旨趣,以推動科學的人文化為努力方向,以“融貫新舊,溝通文質”為現代國民教育的先導和基礎。此外,他在一九六○年〈中華五千年史自序(一)〉明確指出:“當時浙大文學院同人創辦‘思想與時代’雜誌,以溝通中西文化為職志,與二十年前的‘學衡’雜誌宗旨相同。”以上論述共同指向這樣一個結果:“承東西之道統,集中外之精華”,“調和文理,溝通中外”,“融貫新舊,溝通文質”,“科學與人文合流”等文化理念和主張,從“南高”、“東大”、“中大”到“浙大”,從《學衡》、《史地學報》到《國風》、《思想與時代》,由這一學人群、同人圈一脈相承、代代相傳,塑造了張其昀貫穿一生的文教志向和學術路徑。這份產自“五四”前後、應時更新的精神文化遺產,跟隨張其昀在一九四九年來到台灣,在張氏此後的文教實踐、尤其華岡興學中,傳承下來,並發展開去。

據《中國文化大學校史》記載,張氏創辦華岡學府以實現其教育理想,具備、體現這樣的辦學特色:東方與西方的綜合,人文與科學的綜合,藝術與思想的綜合,理論與實用的綜合。這幾項特色,皆隱約可見南高學風的痕跡,同時結合了在台灣的特殊歷史語境。

私立華岡學府,起步於一九六二年創辦的中國文化研究所,一年後易名中國文化學院。一九六一年八月舉行的陽明山二次會談則是興學成功的契機。據悉,該次會談以文教建設為主題,出席者多為學術教育界人士,其中包括:從美國回來的吳經熊、程其保、顧毓琇、薛光前等,共同向上層表達籌設中國文化研究中心的期望。華岡興學的全過程,廣受海內外有志傳承中華文化的知識分子的關注和支持。

總而言之,張其昀在南高求學的四年,浸潤在五四新文化思潮之下;以劉伯明、柳詒徵、竺可楨等師門關係為基礎的“學衡”、“南高史地”學人群,對身處其中的張其昀影響深遠。張氏將南高精神貫徹始終,同時銘記這一學人群體未竟的文教志業,將這份文化資源、連同抱負,一併帶到台灣。一九六一年的陽明山會談,促使志同道合的知識分子聚首,最終促成華岡學府的興辦。

在張其昀這裡,新人文主義、新儒學運動、中華學術等等概念、提法是相通的,或者說,是相輔相成、互為補充的。因應不同的語境,選取不同的提法,但始終有一以貫之的內在邏輯:“承東西之道統,集中外之精華。”

張其昀提出與建構的“華學”概念和範疇,旨在說明:以儒學為核心、源遠流長、包羅萬象的傳統文化,晚清五四以來的新文化——包括但不限於“自由主義”、“新人文主義”等,都是中華民族繼繼繩繩、傳承發展而來的民族精神財富,都應囊括在“中華學術”——“華學”的範疇和名下。不論產生於哪一時段、分屬哪一門類或學派,博古通今、融貫中西的中華學術,是一脈相承、延綿不絕的。從這層意義上看,“華岡興學”以刷新近現代史觀的方式和程度,回應晚清五四以來的思想文化轉型議題,為當下重估一個世紀前的五四新文化運動,遏制文化“台獨”,拓展了研究的視野和思路,值得更為深入的考察和探討。

嚴詩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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