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雞屙尿到以蠡測海

說人見識淺薄，粵俚有謂“未見過雞屙尿”，或說“未見過大蛇屙屎”。本來雞與蛇在民間是很普遍的動物，特別是雞這種家禽，豈有不見之理？但只聞人說“雞屎”，卻很少聽過有人說“雞尿”。無論俚語、諺語，用到屎、尿去形容或表達，一定受到文人雅士所不齒。不過這是“下里巴人”的詞彙，勝在通俗，必定是“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

假如捨“下里巴人”而弗由，改用“陽春白雪”之調，說人見識淺薄，而曰“蠡測”，雅則雅矣，但肯定“曲高和寡”，“唔知佢講乜”。且說那“蠡”字，音禮，昔范蠡獻西施，正是這個蠡。蠡，原指蟲蛀木，蛀木的蟲謂之蠡。不過漢字多義，另一個字義是瓠瓢，即是以葫蘆瓜所製的舀水工具，粵人稱之為“水壳”。那麼“蠡測”即是以瓠瓢測量海水，比喻見識淺陋，以淺見量度高人。《漢書 · 東方朔傳》：“以筦闚天，以蠡測海，以莛撞鐘。”這都是以輕擊重，以微敲巨的例子，猶“以卵擊石”之類。

說起“蠡測”，皆因讀到有“清一代之冠”之稱的詞人納蘭性德的一闋詞《浪淘沙 · 望海》，其中就有“蠡測”一語。詞云：

蜃闕半模糊，踏浪驚呼！任將蠡測笑江湖。沐日光華還浴月，我欲乘桴。

釣得六鰲無？竿拂珊瑚。桑田清淺問麻姑。水氣浮天天接水，那是蓬壺。

這闋詞寫於康熙二十一年（一六八二年）三月，扈駕至山海關時，他首次見到大海的壯闊景象，喜不自勝。頓感自己的抱負無人理解，於是想到乘桴泛於江海，遠離塵俗。他說：我踏着海浪，面對海市蜃樓般的大海而驚呼！有人以蠡測海，見識何其淺陋，大海是如許廣闊，縱使光芒萬丈的太陽，還有冰潔晶瑩的月亮，都可以投入其懷中暢泳，偏是無人理解我的抱負，那倒不如我也乘桴泛海，任隨漂泊天涯。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