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樹下
一
二姐死的那天，剛好秀芝從學校回來。
頭天晚上，秀芝根本沒有睡好。高三畢業班聚餐，每人一大碗豬肉。撐着裝滿肥肉的肚子，回到宿舍，女生們就開始瘋。最後一個晚上了，老師沒有按時關燈。
“遠方的大雁……”不知誰帶頭唱了一句，不約而同，女生們撩起了蚊帳，拿出歌書。大家圍坐着，然後毫無美感地吼着搖着，弄得那木板床吱吱響。直到聲音開始沙啞，東方現了魚肚白色。秀芝和幾個家在山區的同學，揉着發澀的眼睛，趕忙收拾鋪蓋。再見了，睡了三年的床！六點半的頭班車，公路上顛簸了五個小時，烈日下背着行李進村。一看到村頭那棵高大的木棉樹，一陣親切感，心情好了起来，到家了！木棉樹是阿爸生前栽下的。阿爸是軍人，早年因公殉職了。秀芝一進門放下行李，媽媽就催她到二姐家吃午飯，因為二姐夫從部隊休假回來了。
二姐夫的家在鄰村，不遠，只隔一片稻田和兩個魚塘。媽媽抓了兩隻小母雞，先去幫忙，說做白切雞原汁原味，並囑秀芝到後院拔幾棵香菜和大蔥隨後來，還有生菜，說是二姐生娃娃滿月了，今天可以吃青菜了。秀芝打着哈欠拿起簸箕，走不了兩步就開始肚子痛。結果拉得一塌糊塗。進到二姐家的飯廳時，只見飯桌上已經上了好幾個菜，媽媽正抱着二姐的娃娃貴貴，跟姐夫的哥嫂聊天。二姐夫白襯衫軍褲，沒有戴帽子，正在開一瓶九江雙蒸酒。魁梧的身形特別好看。
“我姐呢？”秀芝問。
“在廚房切雞。快去幫忙煮菜。”媽說。“你大姐一家也快到了。”
秀芝才一腳踏入廚房，眼前的一幕讓她驚呆了！她看見二姐正拿着菜刀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刀落之處，鮮血隨即噴出！
“媽！”秀芝失聲高叫。
聽到秀芝的喊聲，二姐慢慢回頭，嘴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看着秀芝，然後臉部一陣抽搐，倒在了地上。血，殷紅的血在一下一下不斷地湧出！
淒厲的喊聲驚動飯廳的眾人，二姐夫首先衝進來。他一掌推開呆若木雞的秀芝，手裡的酒瓶噹啷一聲着地！
“秀鳳，秀鳳，不要嚇我！”二姐夫捂着二姐的脖子喊着，鮮血頓時在指尖冒出！眾人一起擠進廚房。秀芝媽媽腿一軟坐到地上，懷中的小貴貴被拋開。唔哇！嬰兒的哭聲讓秀芝心頭一震，她從地板上撿起小貴貴。
二姐夫抱着二姐直往村頭的衛生站衝，他的白衫已經染紅。眾人隨後跟着跑。隔壁的二嬸扶着媽媽一拐一拐地落在後面，她邊走邊說：“有阿美在，沒事的。”阿美姐是二嬸的女兒，村裡的赤腳醫生。
秀芝沒有跑，她的腳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只是抱着嬰兒呆站着，呼吸着空氣中的血腥和酒精味。她的一隻鞋子甩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踩到了玻璃片，腳跟流着血。剛剛滿月的小貴貴竟然不哭了，還用小手撓秀芝的衣服。此時，嫁到縣城的大姐和大姐夫風塵僕僕趕到。見到大姐，秀芝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然後一群人沿着地上一條一條的血印，深一步淺一步，跑到衛生站……
二姐就這樣走了，阿美姐留不住她。她過不了人生的第二十四個夏天。
二
秀芝簡直不知道時間是怎樣過的，她不斷肚子痛，腦子裡全是二姐那汩汩的血，還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媽媽更是三魂不見了七魄，整天盯着天花板，重複着一句話：“不應該叫阿鳳斬雞……”大姐把秀芝和媽媽接到縣城暫住。處理完二姐的後事，二姐夫也跟着到了縣城。
一屋人在廳中無言對坐，桌上的飯菜熱了又涼，涼了又加熱。秀芝坐在二姐夫的對面，猛然發現，才幾天時間，二姐夫整個落了形，滿臉的鬍鬚把原本的國字臉變成了瓜子臉，本來一米八的個子弓成了蝦米，長長的手臂把貴貴夾在懷中，秀芝第一次覺得這兩父子是多麼的可憐。
秀芝知道，二姐夫的媽媽和自己媽媽是好姐妹，在二姐夫兩歲時，他爸爸開的手扶拖拉機栽進河裡，坐在後面的張媽頸椎骨折去世。父母去世後，二姐夫就跟着他哥哥過日子。哥哥成家蓋了新房，二姐夫住進自己的獨立小屋，直至高中畢業參軍。村頭的木棉樹下，是二姐和姐夫約會的地方，二姐把秀芝也帶上。
他們在樹下一起溫習功課，也一起下象棋。有時國俊哥拉二胡，讓二姐唱歌。二姐唱歌老跑調，國俊哥笑着搖頭。木棉花曬乾可以拿來煲湯。秀芝一面撿花一面偷看他們，心裡挺羨慕的。秀芝家沒有男丁，國俊有的是力氣。慢慢地，這個大男孩有事沒有事，都總愛來秀芝家磨蹭，秀芝媽媽已習慣了支使他幹活。
“國俊，替我把柴劈了。”
“國俊，水缸沒有水了。”
“秀鳳媽，來了！”
每逢聽到二姐夫的回應，秀芝就會衝二姐眨眨眼睛，不失時機地逗她一下，二姐就甜甜一笑。幹了活自然有飯吃，媽媽樂意多添一雙筷子。國俊哥參軍時，二姐就在木棉樹下給他戴大紅花。那時秀芝還剛上初中。媽媽身體不好，為了養家，二姐高中畢業後，就到公社供銷社當了會計。前年春節，二姐出嫁。那時有一首唱兵哥的歌很流行：木棉樹，開紅花。大姐開口把木棉誇。
木棉樹是英雄樹，比喻兵哥哥是那麼的高大挺拔，引來多少姑娘的傾慕。秀芝為自家的兩個軍人驕傲！
秀芝高中在學校寄宿，和二姐見面的機會少了，二姐夫一年才回來探親一次。在秀芝的眼中，婚後的二姐比起以前，話也算多了。二姐夫在軍隊屢次立功，升了幹部職位。本來說好小寶寶出生前要回來的，但到小外甥滿月才能回家。想想二姐一家，小日子該有多甜蜜呀！可是，可是，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三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仍然要面對現實過日子。一個月很快過去，媽媽決定帶小貴貴回家，二姐夫也來暫住。接下來，媽媽和貴貴都病了。媽媽整天咳個不停，小貴貴不習慣吃奶粉，先是消化不良、大便不出，然後是感冒發燒，才兩個月的小人兒，折騰自己也折騰所有人。對着這小不點，秀芝和二姐夫常感到束手無策，這傢伙就是不讓人休息，他白天睡覺，晚上要人哄，一放在床上就哭。
秀芝只好和二姐夫輪流抱着他，在屋裡走來走去。
兩個月過去，還有兩天，二姐夫就休假期滿了。因為不幸事故，他已經申請了延期，但始終還是要回部隊的。早上，秀芝和二姐夫七手八腳替小貴貴洗了澡，媽媽把秀芝拉進房間，順手帶上門。
“小妹，媽跟你商量一件事。”媽媽正色地說着，眼淚嘩啦嘩啦地流。
“媽，什麼事？慢慢說。”秀芝在媽媽身旁坐下。
“小妹，嫁給你姐夫吧！”媽媽輕輕地說。
“什麼⁈”秀芝一下蹦了起來，喊道。
“嫁給國俊！”媽媽擰了一把鼻涕。“為了我們家，為了國俊，也為了貴貴。”
這下輪到秀芝哭了。
，秀芝躺在床上整夜沒有合眼。國俊哥人是很好的，但姐夫變成愛人，行嗎？更何況秀芝才剛滿十八歲，她有自己的追求，她想當醫生，剛過去的高考，秀芝滿抱希望！如果就這樣把自己嫁出去，做貴貴的後媽，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天剛亮，二姐夫端來一碗白粥，坐在秀芝床前。
“這事太難為你了，我以後不會再提。”二姐夫說着，遞過一個厚厚的信封。“小妹，安心唸大學，生活費不要愁。”
外面傾盆大雨。聽着二姐夫漸遠的腳步聲，秀芝快步走到大門口。雨中，穿軍服的二姐夫，肩背行李低頭走着，泥濘中深一步淺一步，衣服很快就被打濕了一大片。木棉樹下姐夫的背影，仍然是那麼魁梧，但秀芝感到了他的落寞。
四
秀芝隨意翻開一本英語語法書。扉頁上寫着“黃秀芝同學留念”，簽名是何偉明。那是一年前何偉明臨去澳門時送給她的。唸高一時何偉明和秀芝同桌，他長腿長胳膊，愛唱歌但五音不全，常常成了同學的笑料。可他不介意，人家越起哄他越得意。聽說他是作為特長生進校的，只是因為籃球打得好，分數線並沒有達標。秀芝的學校可是縣級重點高中，同學個個都是唸書的料子。
開頭，秀芝並沒有對這位同桌看上一眼，也難怪，化學測驗，秀芝八十六分，何偉明六十八分；英語測驗，何偉明六十九分，秀芝九十六分。原卷老師給了六十八分的，這傢伙橫看豎看，終於發現，老師在標點符號上多扣了一分，於是跟老師商量（用他的話說），終於把那分要了回來。
秀芝對何偉明的改觀，是從一餐飯開始的。高二上學期，有一次，秀芝遺失了一天的飯票，口袋裡的錢是要留着交補充教材費的，中午飯只好不吃了。整個下午空着肚子上課，水喝多了，肚子咕嚕咕嚕叫着。
到了晚飯時間，看着同學拿着飯兜往食堂走，秀芝坐到操場旁邊的大榕樹下，低頭翻開英語書。那時何偉明輕手輕腳走過來，遞給秀芝一兜飯，飯面上還蓋着一片油光光的豬肉。
“趁熱！”何偉明說。
秀芝還想推辭，何偉明看看周圍說：“沒有人看見的。”說完就坐到秀芝對面的石凳上，大口吃飯。
秀芝注意到，何偉明飯兜裡只有一些咸菜，沒有豬肉。她知道，豬肉是要另外加錢買的。
“我還你錢。”秀芝說。
“別說這些，我們是同桌呢！”
以後，秀芝就成了何偉明的輔導老師。何偉明則成了秀芝的生活助手，打飯打水不在話下，連同好友阿珠也滔了光。高二上學期，班上調了座位，他們就互相傳起紙條來。心裡想什麼就寫什麼，寫好了放在大榕樹幹的一個小洞洞裡面，神秘好玩。
何偉明的紙條很搞笑，常常有插圖漫畫公仔，令人發笑。漸漸地，無論什麼事情，秀芝總想第一時間和何偉明分享。兩人的友誼，沒有轟轟烈烈，沒有談情說愛，但心照不宣。他們也會約好散步，到河邊洗衣服，胖胖的阿珠總愛跟着他們，秀芝倒樂意帶上阿珠做掩護。
有一天，何偉明字條上約秀芝，晚上下自修後到河邊小道見面，不要叫阿珠。來到河邊，何偉明送給她一件紅色毛線外套，告訴她，他批准了去澳門，過兩天就走了。何偉明突然抓住秀芝的手說：“本來我想我們一起唸大學的，現在不可能了！”
接着，何偉明告訴秀芝，他爸爸在澳門和堂伯合夥開南洋雜貨店，他和兩個哥哥一家一起去澳門。他將來一定要帶上秀芝。
“等我！”何偉明抓住秀芝的雙肩說。
“可是……”秀芝抬起頭來。
“沒有可是！”
說完，何偉明嘴唇匆忙在秀芝的前額點了一下，轉身邁開長腿，跑了。
何偉明走的時候，大家正在上課。他託守門口的伯伯送給秀芝一大捆書，有英語文法和英大字典，那可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寶啊。何偉明走後，來信很多，開頭，秀芝每次拿到那貼滿澳門郵票的信封，心總是一陣陣亂跳。但漸漸地，當秀芝想到太多的不可能時，就像慢慢洩氣的皮球，鼓不起勁來。
到後來升上高三，準備高考，秀芝覺得，她已經把何偉明拋之腦後。但現在，秀芝偏偏想起了他。還差點忘了，他送的那件紅毛衣，去年冬天天氣太冷，小胖阿珠不夠衣服穿，說是借給她，然後就沒有問阿珠要回來。
五
大學放榜，成功的同學圍着老師笑着跳着，互相祝福。秀芝卻拿着醫學院的入學通知書，憂心多於高興：五年的學費啊！回到家，見媽媽正抱着小貴貴餵米糊。怎麼了？小貴貴不是讓國俊哥的嫂嫂領回去了嗎？
“小貴貴沒有人看了。”媽媽說。
原來國俊哥的嫂子下地時摔斷了腿，自己的三個孩子也照顧不來。秀芝接過貴貴，小傢伙好像認得她，手舞足蹈往她懷裡鑽。秀芝眼睛一熱，把小傢伙擁入懷中。
當秀芝正在為學費糾結的時候，及時收到國俊哥的來信和匯款單。秀芝開始準備九月升大學的行裝，但天有不測的風雲。
秋收後，村裡磚窯開爐需要大量山草，收購價錢挺合理的。那天風和日麗，秀芝跟着大夥一起上山割草，一想到現錢好賺，秀芝手腳麻利極了。正準備吧捆好的草挑下山，只見大隊長旺叔氣吁吁地跑上來，邊跑邊喊：“秀芝快回家，你媽媽出事了！”
秀芝扔下鐮刀連滾帶爬下了山，拔腳就往家裡跑。進到屋，只見媽媽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塊床板。幾個鄉親圍站着，有人拿來萬金油，也有人拔來一大把煮綠豆湯的臭草，湊近秀芝媽的鼻子。
滿屋子鬧哄哄的，赤腳醫生阿美姐，正在替媽媽做心外壓。媽媽臉色灰黑，眼睛和嘴巴微微張着。秀芝跪下，拼命搖媽媽的肩膀。
阿美姐瞪了秀芝一眼說：“別亂來！”
大約一小時過去，阿美姐長嘆了一口氣說：“秀芝媽沒了！”
眾人一聽到阿美姐的話，啊的一聲，一窩蜂急忙往外跑，一下子，屋裡只剩下旺叔、阿美姐和秀芝。秀芝抓住阿美的衣服邊搖邊嚷：“阿美姐，再救再救我媽！”
阿美抱着秀芝，眼淚直流。秀芝跌坐在媽媽身旁，只覺得天旋地轉。她悔啊！
早上媽媽說心口有點痛，悶氣得很，但秀芝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呆呆地看着隊長旺叔和村裡的叔叔嬸嬸，張羅媽媽的後事。阿美媽母女，一直陪着秀芝。
六
兩天後的黃昏，二姐夫國俊哥出現在秀芝面前，是阿美姐給他發出了電報。
“國俊哥！”秀芝不顧一切，撲倒二姐夫的懷裡，失聲痛哭，眼淚鼻涕糊在二姐夫的軍裝上。此時她覺得，國俊哥是世上最親的人。
在國俊哥的懷裡，聽着那強有力的心跳聲。就如一個人墮在水中最無助的時候，抓到了救生圈。半年裡去了兩個親人，大姐也病倒了，住進了醫院，大姐夫分身不暇，幸虧有國俊哥。
短短十天假期很快過去，國俊哥臨走的那個晚上，小貴貴特別吵鬧，秀芝抱着娃娃哄了很久，待小傢伙終於睡熟了，國俊哥進來，又是一疊人民幣。
“小妹，你一定要讀好大學。”
“貴貴呢？”秀芝問。
“我舅媽明天就到了。”
“哥，我，我來當貴貴的媽媽吧。”秀芝把錢塞回給國俊。
國俊倒退一步，眼睛直直地看着秀芝，半晌說不出話來。然後說了句：“別傻了。”就轉身邁出房門。
秀芝在背後一把將他抱住說：“哥，我是認真的！”
國俊慢慢地轉過身來，鼻子一陣發酸，輕輕地說：“聽話，上學是大事！”
秀芝把國俊抱得更緊了。
七
國俊慢慢地扒開秀芝的雙手。轉過身來替秀芝撥了撥散亂的頭髮說：“秀芝，這事我們再擱一擱吧。”
兩人的對話，讓站在門外的阿美聽到了。看到國俊走出房門，阿美立刻往後退，手中的水杯一晃，茶水潑了自己一身。
“燙着了嗎？”國俊接過阿美的杯。
“沒有事沒有事，我給秀芝倒茶！”
“給我吧。”國俊接過杯子。
“國俊哥你要喝嗎？我爸從英德帶回來的。”
“謝謝你，我不喝茶的。”國俊禮貌地說。
阿美姐和國俊哥也是同學，阿美姐爸爸也是當過兵的，轉業後回來吃國家糧，現在開長途汽車，他們家經濟條件比較好。
以前阿美姐跟秀芝她們關係不太好，因為大家都知道，阿美喜歡國俊。秀芝聽說她二姐出嫁的時候，阿美哭得眼睛像核桃。但是哭有什麼用？後來媒人給阿美介紹了好幾個男朋友，也沒有結果。阿美的心意，國俊哪會不知道呢？只是不能勉強。他一直愛的是秀鳳，如今秀鳳去了，自己已不知不覺把感情轉到了秀芝身上。他也很糾結，不知道這是不是錯，但世上有些事情，不是能辨別對錯的。
木棉樹下，國俊約了阿美。阿美踏着月光款款走來。
“國俊哥，不用擔心，貴貴有我們。”阿美說着，深情地望着國俊。
國俊立刻把目光挪開，說實話，比起秀鳳，阿美是另一類的美女。她一雙丹鳳眼，古銅色的皮膚，一頭烏黑的長髮編成兩條大辮子，幹活時頭髮用小手絹往後一扎，給人利索的感覺，她被保送上醫療速成班，回村當了赤腳醫生，受到大家愛戴。但是國俊明白自己，心裡裝的是什麼。國俊抬頭看着木棉樹。
“秀鳳是產後憂鬱症。希望你照顧一下秀芝妹。”國俊說。
“你愛她嗎？”阿美聲音已經變調。
“我不確定，但我心糾結，只想着她。”國俊把目光移向不遠處的小屋。“必須跟你說明白。”
“國俊哥，我明白了。”阿美轉身就走，踢到了石塊一個踉蹌，國俊緊忙扶住。
秀芝剛好抱着貴貴走出屋門。
“沒有尿布了。”秀芝說。
國俊接過小貴貴。秀芝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子，自己已經不能離開他了！
國俊哥回部隊那天，秀芝把他送到木棉樹下。國俊牽着秀芝的手說：“秀芝，爸爸是軍人，我也是軍人，保衛國家是我的責任。如果國家需要我，我會義無反顧！”
“哥，我等你！”
八
令秀芝想不到的是，新生報到時，竟遇到何偉明！
“你！”兩人不約而同。
澳門沒有醫學院，何偉明回來深造。接下來兩人在校園中，和其他的同學一樣，幾乎天天見面，大夥在同一食堂吃飯，同一醫院實習。女生宿舍離港澳生宿舍不遠，何偉明還是那麼的熱情，學業上他們還會不時互相幫助。但秀芝覺得總有一點兒尷尬。而自己對他，除了是曾經的同桌，已經沒有了其他感覺。她只想着村頭那棵木棉樹，那個穿着軍裝的人，還有可愛的小貴貴……
有一天，何偉明笑嘻嘻地告訴秀芝，他的女朋友在澳門唸大學，她就是當年的小胖胖阿珠！阿珠一家移民澳門後，他們相遇相知。秀芝拍了拍同桌的肩膀，緣份這東西實在奇妙！
五年的大學生活，一眨眼過去了。秀芝回到家鄉人民醫院兒科工作，國俊也轉業到了別的地方。國俊和秀芝的婚禮，在縣城靜靜地舉行。阿美姐託人送來一床很漂亮的龍鳳被。仍然單身的她說沒有空來參加，現在準備考大學醫科課程。
五歲的小貴貴，早把秀芝當成了媽媽。
唐可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