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的是你

在臉書平台，有一位素昧平生的台灣網友，幾年前與其加朋友時，她已經是晚癌患者。

開始的時候，吸引我的，是她寫得很勤奮的大量短詩，發表在地方刊物上和經常得奬，此外，是她海量的世界各地的旅遊照片，而且，她還學習水彩畫。穿插其間的文字，讓人了解到她生病的歷程，她訴說的病痛，有些是我曾經或正在經歷的。所有這些，都吸引我數年來一直追看她的臉書。

一個人的文字，透露了她的生活點滴，品性修養和生活態度。我在她漫長日子的文字中，了解到她和我年紀相差不多，在有愛的抱養家庭長大，是大學畢業的英文老師，婚姻家庭幸福美滿，並有兩個美麗聰明可愛，已經能夠和她談詩的小孫女。照片上看，她是一個美麗且永遠保持美麗示人的、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的女人，字裡行間，寬容、溫柔，同時不失詼諧風趣，也會坦誠地抱怨批評已經過世的婆婆的傳統舊家長作風。

幾年間的病情反覆，都被她輕描淡寫地邁過去了。也許只有我這樣的病友才知道其中的細節。但確實能邁過的都不算坎。

直到今年，她的病急轉直下，癌末神經侵蝕的痛開始折磨着她。神經痛分無數級，很多人在這之間昏迷或離開，但她沒有，痛到雷鳴閃電般的她頭腦一直清醒，她用一種接受和觀照的態度在看她的病，只要清醒，她每天數次分享她的病情和心理路程。

她的文字裡完全沒有悲哀和驚恐，有的是無奈、忍耐、等待最後的離苦得樂，真實而平和。

她毫不掩飾病情的不堪，她用來描述自己殘破身軀與面容的字句，讓我像看到喜劇的效果。我忍俊不禁，但仍不忍在此轉述。

我看她的文字越來越認真，包括那些留言，很多留言都是經過三思、認真而充滿敬意的。有一個地方，我又笑了，有一位網友說，不知道如何安慰你。她回答說，不用安慰，你就說“朕知道”。看到這裡，我噗哧一聲笑了，我想我會永遠記住她。

中國人的傳統思想裡，講人生的圓滿最高福報應該是五福，無疾而終是其中之一。但她的故事讓我覺得，人生的圓滿應該是“了生死”，活着的每一刻都要一一參透。有網友留言說這是菩薩示現，她說不敢，我想，是的，這是她用殘餘的身軀為我們寫下的“生命啟示錄”。

她的英文名叫VV，我喜歡她水彩畫裡的色彩，和她的服裝一樣，色彩繽紛而不艷俗。她畫的油菜田，那色彩是我第一次看到油菜田時，被那生機勃勃的黃色和綠色鋪滿大地的震撼感受一致的。她的詩同樣常有佳句，很喜歡幾天前的這一首：“在時間的河裏／打撈回憶／最淺的是月光／深的是你”。

直到今天，她還在畫畫，還在寫詩。她一定成為許多人記憶中最深的一個。

貞 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