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與哲學語言

世上竟有這樣的妙人兒，竟能將艱澀的德語哲學原著譯成如此漂亮的文言：“快樂出乎欲願。欲願者、欠缺而有所求也。欲饜願償，樂即隨減。故喜樂之本乃虧也，非盈也。願足意快，為時無幾，而怏怏復未足矣，忽忽又不樂矣……”

這段譯文是錢鍾書的手筆。這豈只是翻譯？這是對叔本華哲學要義的精準把握，也是中西方哲學的無形對話。

在《邏輯學》一書中批評漢語不宜思辨，並認為哲學就是希臘的東西，因為古希臘人使用的是字母文字。由於中國哲學以象形文字為思維工具，沒有達到抽象的哲學程度，所以只是前哲學的思想。這種看法實在是無知。

事實上，文言簡直就是天生的哲學語言。吾嘗語人曰，海德格爾與老莊神會於千年之後。凡海氏哲學譯文有不通處，以文言重譯即可貫通。叔本華、尼采等亦然。

什麼是哲學語言？哲學語言就是我說一句話，你要用一千句話來解釋；我寫下一個感悟，你要用一生領悟。

且看錢鍾書的“哲學語言”：

“蓋自叔本華哲學言之，《紅樓夢》未能窮理窟而抉道根；而自《紅樓夢》小說言之，叔本華空掃萬象，斂歸一律，嘗滴水知大海味，而不屑觀海之瀾。夫《紅樓夢》、佳著也，叔本華哲學、玄諦也；利導則兩美可以相得，強合則兩賢必至相阨。此非僅《紅樓夢》與叔本華哲學為然也。……吾輩窮氣盡力，欲使小說、詩歌、戲劇，與哲學、歷史、社會學等為一家，參禪貴活，為學知止，要能舍筏登岸，毋如抱梁溺水也。”

那些藐視錢鍾書的人，哪怕能寫出如上文這樣一段，也算是入門了。

所以，學會欣賞錢鍾書、楊絳吧，不丟人。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