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海邊上的攝影師
圖/文:廖偉棠
二十多年來,香港出現不少不願疇於傳統新聞攝影的清規戒律的攝影師,其中最關注社會時事的最重要的一位攝影師應該是謝至德,不過正當他攝影事業達到巔峰的時候,他毅然放下了一切,移居到台灣。
我是和他同時走的,像難兄難弟一樣,經歷了遊蕩台北街頭一起喝台啤的日子。後來我留在北部,他到了台中。因為那裡有他新的夢想。他租了一個小Loft ,自己改造一輛露營車——關於這輛車,現在已經在台灣非常有名,可以在臉書查“滾動人生”就能看到謝至德親自撰寫的種種輪子上的逍遙遊。
我還是懷念作為攝影師的他。上個月他驅車北上,要去北海岸另一個歸隱攝影師的地頭逗留幾天。我於是就帶着對香港人感興趣的記者一起去找他,當然,我還帶着相機去拍攝他和北海岸。
記者看我和謝至德聊天,一眼就留意到他帶着的一本攝影集——拍攝皇后碼頭事件的《皇天后土》,那是我第一次和謝至德合作為這本書做中文編輯。書裡多為大畫幅攝影,呈現皇后碼頭大背景中一個個微小但重要的過客、守護者的形象,除了紀念和見證,同時也是用影像論述了皇后碼頭作為公共空間其留存的意義:我們可以看見這個城市難得的人與建築的圓融共生、公共與私隱的模糊界限。我也向記者推薦:如果選一本書代表以前的謝至德,這本最特別。
我們在那個名為“好好基地”的海邊酒吧的停車場上,謝至德的愛車拉出的帳篷下,一邊喝啤酒一邊回憶我們一起經歷過的攝影事件。其中最讓我們難忘的是他在二○一一年拍攝“我留下妳在此”菜園村村民群像之後,他選擇的呈現方式,以及這呈現在日後的流變。他約上我,在菜園村被全面拆除前夕趕到現場,一起把放大的群像張貼在已被迫遷一空的家宅外面,試圖重現從前溫馨共在的光景,當然這是注定的反諷:寥落的空屋吞噬着一層薄紙列印的昔日。
北海岸這幾天常飄雨,下下停停,盡日靈風不滿旗。我告別謝至德之後,決定代替放下了相機的他去拍攝一路之隔的驚濤駭浪,這是兩個中年男人未曾說出的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