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死亡之後

今天是疲倦、興奮、悲傷、落幕的一天，複雜的情緒像是被一個大型的攪拌器用最高速度把它們打碎並糅合，濃縮成我的一天。

或喜或悲？都不是。

是一種我從未感受過的陌生情感在體內不斷沸騰着，熱烈地澎湃洶湧着。

臨近學校的期末考試，要做的事情可以說是一摞摞的多，我的完美主義併拖延症發揮到極致，加上平時不愛學習的室友都在這兩個星期中奮發向上，自然帶給我一種無形的心理壓力。

“疲倦。”——是我最近的每日慣常狀態。

但幸福的是，今天是星期三，意味着我可以在下午的兩節美學課上暫時脫離出寫不完的論文和複習不完的考試內容這兩個消磨意志力的無底黑洞中，進入一個只談美的世界裡。

“幸福幸福。”

牆上電子鐘的數字在均速增加、到五十九的臨界點後重新歸零，再開始新一輪的倒數，不斷重複，似乎除了停電外，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將它暫止。

其實，我很清楚時間不是存在的事實，都是人們為了規範社會而發明出來。我曾想過，如果我是一個沒有社會價值的野人，在我的生命意識中，是不是就不會受時間的約束，甚至不會知道另一邊的世界，有着幾十億人民被凌駕於時間之下，有的人渾然不覺地成為了時間最忠誠的奴隸。

在我的幻想中，野人是不受時間所控制，他是生活在一個沒有同伴設的不斷發出嗓音而恰好她永遠都聽不到的機器鴨聲的鬧鐘的空間裡，當野人可以消去這一類關於時間所引起的煩惱。但是在這個世界上，野人無一可免的是——

“死亡。”

準確一點來說，世界上任何一個生命都沒有永生的權利。

在臨上課的前兩分鐘，我收到我姐發來的一張手機頁面的截圖，是以前中學的消息系統的頁面，短短的三句話，僅僅三十多個字，把我渴望聽美學課的激動一抹而去，消失殆盡。

我親愛的中學老師病逝了。

我不斷反覆默唸這三句話，一次、二次、三次……生怕是自己理解錯誤了。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她？”這是我理解字面意思後在腦海中蹦出來的第一個問題。

她那溫柔婉約的聲音彷彿在我的心中迴蕩着，她那和藹可親的臉孔也彷彿在我腦海中浮現着，然後，聲音和畫面都在不由自主地慢慢消散，直到最後，我伸手想捉住那一點點殘餘的星光，才發現，一切都是虛無飄渺的幻象。

第一次，感受到死亡是如此的接近。剛好美學老師正在講美學中的悲劇，悲上加悲，我真的忍不住了，雙眼和鼻子都直流溫熱濕潤的液體，快流到嘴邊時我才猛然驚覺。

若然老師看到我如此的模樣，肯定是覺得我在他的講課時能心神領會，達到“忘我”的境界，是個共情能力強的學生啊！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度過這坐立不安的一百二十分鐘，又是如何的行屍走肉般的從離開教室到宿舍收拾衣物用品，再到澡堂洗澡的了。

混沌的狀態被一個無助的眼神打斷了，她走來向我求助。

“學姐，我剛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把卡弄到水道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眼就看出我是學姐，平常的我也不願意和“年紀大”有任何掛鈎。但是，當刻的我是因為聽到這位十分信任我的學妹急切的求助，我覺得我是有責任的。

那一刻，我又想起她了。

中學時，當我們不爭氣時，她常常皺起眉頭，閉着眼語重心長地稱我們是她疼愛的女兒，很希望我們可以為自己的人生而負責，無論是對自己或者對別人。

解決學妹之急後，我混沌迷糊的狀態似乎有了些改變。

在洗澡時，頭上花灑噴岀的無數水滴，不斷地衝擊着我的身體，我看着這皮肉之軀，是如此實際的存在，但又是如此的脆弱，彷彿是一件一碰就碎的瓷器。但瓷器經細心保存，則可以永存在這個世界，以時間的累積來換取屬於它的崇高。而一個普通人在這浩瀚的宇宙中，只是一個短暫的過客，沒有康德所說的力量與數量所帶來的崇高，也沒有鮑桑葵提出時間積累後的崇高。

但是這個人總是會有一些特別的東西能一直留在熟悉她、或喜愛她的人的心中——

激動的顫音、

溫熱的手心、

真摯的目光、

燦爛的笑容……

這些感覺會一直保存在心靈的密閉房間中，夜深人靜時一個人把它打開，把關於這個人的一幕一幕在腦海中放映，再用心靈去跟她對話。想她一次，就進行一次，直到永遠——永遠。

這樣想，“死亡”好像沒有那麼令人悲哀了。

睡一覺，夢中又可以相見了。

楊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