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與平凡之美

我曾拜訪過東京大學著名的“三四郎池”。該池本不叫這個名字，概因夏目漱石所著的小說《三四郎》中，主角一度於池邊長久地徘徊不去，故而改名。

當時不過晚上八、九點。三四郎池附近沒有點燈，且池塘四面環樹，從外看去，只是一團黑影。我幾經周折，好不容易尋到地方，於是鑽進樹叢，摸黑行至池邊，對着水、樹和夜色端詳了片刻。

書中是這麼說的：“三四郎凝視着池面，只見好幾棵大樹映現在水底，底上還出現了青天。這時，三四郎感到自己的心緒已遠離電車，遠離東京，遠離日本了。”小說前幾章講述了在鄉下生活、讀書的三四郎去大都市求學的旅程。而到達目的地後，面對聲勢浩大的東京，他卻又不得其門而入：“世界是如此動蕩，自己觀看着這一動蕩，卻不能參與。”便是在煩悶與惶恐之中，三四郎順從了母親的意思，去東京大學尋找同鄉的表弟。如此，才有了他對着日後的三四郎池出神的這一幕。

正是於此池邊，三四郎遇見了其後令他輾轉反側的美彌子。當時二人雖未相識，可美彌子在臨走前，忽地將嗅聞過的花朵拋在了他的腳邊。拋花的年輕女人離開後，“三四郎拾起女子丟在地上的花，並且試着嗅了嗅，然而沒聞到什麼特別的香味，便把花投進水池裡，花浮在水上”。於陌生男女間傳遞情愫的花朵靜靜漂浮於池面。這一段文字以及二人的先後動作，不可謂不浪漫。甚至此浪漫本身雖謹小慎微，且遣詞造句的風格十分質樸，其中卻仍舊飽含詩情。這是作者的拿手好戲。要知道現代人經常引用的那句委婉的表白“今晚的月色真美”，正是出自《三四郎》作者夏目漱石的筆下。

我喜愛《三四郎》，正是因為喜愛此般靜謐的情感。《三四郎》沒有過於劇烈的情節設計。豆瓣上對這本書的介紹，最後用的也是“平凡青年人在與大都市形形色色的人的交流中慢慢得到成長”此類平和的語句。不過。對着黑夜中沒有波瀾的“三四郎池”，我深切地意識到：此間寧靜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是彌足珍貴的。

從前我並不十分看重日本文學的“物哀”之美，只鍾情於富有戲劇性的故事。然而世界是何等廣闊，人置身於其中，雖然渺小，卻依舊會為種種事物所困，或因碌碌無為而生出令自己惶恐不安的空虛感。詩人王煒在其著作《試論詩神》中如是寫道：“愚蠢不僅在於人無法理解不凡的事物，也在於失去了認識平凡的能力。”這個道理，也是我在閱讀《三四郎》的過程中，於不知不覺間所領悟到的。

紅嘴綠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