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的多重宇宙

美學教育，近年在西方社會不時“翻車”，最近又多了個有趣案例。今年三月，美國佛羅里達州一所私立基督教學校，在藝術課上以圖片形式，向一班小學學生展示文藝復興時期的經典作品，當中包括米高安哲羅的《大衛像》、《創造亞當》、《維納斯的誕生》等，結果惹來三兩個家長抗議，批評課程內容“色情”，最終導致該校上任不到一年的校長，在學校董事會施壓下被迫辭職。為了避免同類事件再發生，董事會未雨綢繆，要求教師未來在教授任何“有可能引起爭議”的課程內容前，必須提前兩星期通知家長。董事會主席更強調父母權利至高無上，理應受到全面保護。

好一個匠心獨具的《大衛像》，無辜捲入一場跨時空的反智鬧劇，當中涉及存在與虛無之爭，凸顯歐美社會近年經常墮入“裸體即色情”的思辨陷阱。而重視美學素養的一方，面對愚昧之徒，卻往往無力還擊，連吃敗仗。恰如英國哲學家羅素名言：“這個世界的問題在於聰明人充滿疑惑，而傻子們堅信不疑。”

遠的不說，近的就有兩年前維也納旅遊局，曾根據藝術品的“裸露成分”，將其分流到只屬成人觀眾的網上媒體OnlyFans。社交媒體亦曾經將《維倫多爾夫的維納斯》裁定色情，儘管這個屬於舊石器時代、造型趣怪的祼體小雕塑，完全跟不雅沾不上邊。

風波中的校長，溝通技巧固然不足，即使有心向學生教授文藝復興藝術史，亦毋須煞有介事，跟學生事先張揚《大衛像》並非色情。要不是犯下此等低級錯誤，教師大可解釋在西方藝術史上，人體藝術屬於傳統題材，而西洋古典繪畫和雕塑的Nude（裸體），主要用作表現神聖的主題。《斷臂的維納斯像》便是其中例子。

校長以“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之本意，想從文藝復興的源頭說起，再導賞米高安哲羅及其他大師的偉大傑作，其對藝術教育之熱誠值得肯定。奈何當校長遇上一小撮藝術盲家長，便恰如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稍有文化常識的人都知道，色情和情色，前者旨在挑起性慾，後者在表達上相對注重藝術包裝及美感。若以上述方向理解，見《大衛像》即想入非非，這些早已喪失理智的家長，除了美學知識有待提升，亦無妨病向淺中醫，進一步尋求醫學上的專業意見。

國際趣聞一出，意大利佛羅倫斯博物館迅速回應，並邀請學校董事會親臨現場，近距離欣賞《大衛像》，順便跟這班美國“教育界精英”，好好上一堂文藝復興大師課。《大衛像》現座落於該館內的學院美術館，館長賀佰(Cecilie Hollberg)話中有話，直言將《大衛像》同色情掛鈎，顯然對《聖經》內容和西方文化一知半解。佛羅倫斯市長拿特拉(Dario Nardella)毫不客氣，除了直斥事件荒謬之外，更力撐被解僱的校長，順道代表佛羅倫斯市民，誠邀校長到意大利，肯定她在文藝復興教育方面所付出的努力。

杜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