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過氣的人氣直播主
疫情開始的那一年，我是一個剛在英國畢業的大學生。本來想要在英國開始我的打工人生活，最終因為身體原因，經過自己的考量，我選擇回澳門。以為可以休息一年，再去考政府工，但不幸地，我在英國修讀的課程，在澳門並沒有太大用處，於是，我的抑鬱症更為嚴重。
“那個時候我不是讓你考個醫生就算了嗎？”
“你快點回英國，不要留在澳門，你留在這裡有什麼意義？”
“你到底什麼時候回英國？”
“誰誰誰的兒子已在澳大利亞定居，誰誰誰的女兒準備去英國讀書了，你呢？”
這幾句話，是我從我父母口中聽到最多的幾句話。
我當然知道我已經畢業了，成年了，要開始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了。
考上公務員，說就很簡單，但是實際呢？考完基礎試，還要專業試，還要面試，談何容易？
“能不能讓我休息一年？就一年，拜託了。”這是我唯一能擠出口的話。
而我的爸爸媽媽並沒有說太多，不知道是因為我看起來很累還是他們已經不想理我了，我就開始了為期一年的假期。
一開始，我打算把自己行程排滿滿的。
考雅思、考韓語、考日語、學葡語、學中文寫作。
記得我小時候的夢想是當一個翻譯，也是大家都一致認為我會做的職業，因為我學習語言很快，比起其他人，我自認為是比較有天賦的。我從小普通話、英文都是最高分的課程，自己一個人一年內分別學會了日語跟韓語。
當我在大學選擇學科的時候，我滿心想要報名翻譯系。
“讀翻譯？不用在英國讀吧？澳門也可以啊！”這是我爸爸知道我要報讀翻譯的第一個反應。
“你可以讀翻譯，在你法律系或是醫學系畢業後，你再自己去讀。”這是我媽媽知道我要報翻譯的第一個反應。
“大學畢業後還可以再讀翻譯嗎？到時候再學一門新的語言會不會太晚？”經過一陣思想鬥爭之後，比起自己的夢想，我更想要成為爸爸媽媽自豪的女兒，所以最後選擇了醫學系。
當時我以為我沒關係，不過就是五年而已，我可以的。
結果那五年，是我二十四年人生中最難捱的五年。
現在看到自己學葡語的申請表，我微微一笑。
“雖然沒有從小接觸很多語言，但是也不妨礙我現在再學一門語言。”
我以為我的翻譯之路，會慢慢開始。
最後，慢慢地，我開始沒有胃口，很多東西我都不想吃，因為我完全不餓。
慢慢地，我開始不想離開我的床，我常常睡不着，常常在床上哭，常常一個人拿着玩偶，看着窗外的月亮。
慢慢地，我開始不吃也不喝，三四天才吃一頓，吃飯的時候再喝兩三口水。
再慢慢地，我不敢出家門了，我害怕外面的人，就連出去丟垃圾碰到鄰居我也會害怕到大哭或是直接躲起來。
“你要不要出去工作？家裡快沒錢了。”
“你每天在家裡幹嘛？你休息一年不能找找工作嗎？”
“你不是想要啃老吧？快點滾出去找工作，在樓下茶餐廳也好。”
我知道我不能出門找工作，因為遇到陌生人我會怕，我會哭，我會發抖，我會躲起來。
晚上，我哭完了，開始讓自己休息休息的時候，我打開了微信，第一條就刷到朋友的朋友圈。
“找主播，收各種新人主播，不露臉也可以當主播。”
他是誰？我已經不認得了，估計也是在英國學媒體系的中國留學生吧。
“嗨！我看到你在朋友圈發找主播的那一條，我有興趣想做做看，是什麼平台啊？”
我想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敲了一下他。
“嗯？宥寶嗎？”他回應，這是以前我朋友們給我的暱稱，據說是因為我很喜歡撒嬌，所以留學的時候大家都會叫我宥寶。
“對！我想要試試看做主播，你可以給我多一點的資訊嗎？”
“當然可以啊！你跟很多主播長得不一樣，現在很多主播本來長得漂漂亮亮，可愛可愛，清清純純的，直播間人一多，開始賺到錢就開始各種整形，但是我記得你長得不錯，很可愛很有特色，你要是願意簽我們公司，我相信你會有一片天的。”
接下來，我跟他討論了好多天，也跟他的公司開過了視像會議。
最後的一步，就是簽合約了。
不知道是找到了一家新公司的原因，還是他跟我曾經認識的原因，他們開給我的條件很好。
收到的禮物六四分帳，公司六，我四，我本來以為我有二已經很好了。
最後我到了內地的公司去簽合約，那是我回澳門後第一次出的遠門。
簽好合約之後，我朋友帶着我去領錢，當然是車票的錢。
而我不需要住在那邊，所以我的分成也是比其他居住在那邊的主播高一點點。
在公司裡，我看到了好多身材好好的大主播，也跟朋友看了一個晚上，主播要怎麼開播，怎麼維繫粉絲，怎麼維繫大哥，怎麼回應各種大哥們不合理的要求等。
“你記得，你是賣你的時間給其他人，你不賣身，不要私下接不應該接的單，直播時也不要穿得太露，可以比出門穿的露一點，但是你自己要控制好。”這是我朋友——大偉，最後給我的忠告。
回到澳門後，我一個人打開電腦。
“開始直播。”
登入網站後，網站的右上角出現這幾個字，我深呼了一口氣，點了進去。
“啊！不對！我還沒化妝。”趕緊取消直播，馬上化了一個精精神神的妝。
第一天開直播，我只穿了平常在家穿的小背心加一件外套，褲子也只是睡覺的短褲。
懷着很緊張的心情，我開始了直播。
一個人、五個人、二十個人……
“新主播嗎？”
我看着屏幕上的在線人數，一直上升，大家是對我好奇嗎？怎麼那麼多人？
“對！我是今天剛開播的主播，你們好呀。”
過了一陣子，我看到大偉進來了我的直播間。
“不用太緊張，一百人裡最起碼有三十人是機器人，都不是真人。”
看到大偉進來的時候，壓在心頭上的大石好像被其他人搬走了一樣，最起碼我不是一個人。
第一天開直播，沒有什麼人，但是我卻收到了“禮物”，所謂的禮物都是虛擬禮物，但可以換成真正的錢，所以大主播的收入都非常可觀。
第一天，我播了三個小時，一共收到了二十元人民幣。
“電費都虧了。”我笑着跟大偉說道。
“不錯啊！第一天就有收入了，很多新人第一個禮拜都沒有收入。”大偉安慰着我說道。
新人第一個星期都需要跟大偉開會，去了解直播裡需要注意的地方，而我也需要跟大偉開會，我下播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但是大偉還在跟着我直播都結束，果然，打工人都不容易啊！
開播的第十天，我收到了我直播生捱中的第一個飛機。
所謂飛機是直播平台裡最貴的禮物，大概多少就不透露了，超過兩千人民幣一個。
當我看到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這……這是我的直播間嗎？還是我看錯了？
第一個月的時候，我整個月的工資不多，結算的時候，大概只有四千多人民幣。
這已經足夠我在淘寶上亂買東西了。
這個時候的我很滿意這份新工作，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有十八個小時我都在直播。
雖然時長跟收入不成正比，但是總比閒來無事，毫無收入滿意了。
在我直播第三個月的時候，我的工資終於過了一萬人民幣，可以跟公司談保底了。
當然老闆看到我的直播時長，他也很滿意，但是我沒有發現的是，我的睡眠時間超級不夠，每天開播十八個小時，剩下的洗澡、跟狗狗玩、一天能睡的時間根本不到三個小時。
“宥寶，你要不要休息一天？”大偉看到我直播有了成績，但是他卻看到我的睡眠問題。“你好像一天沒睡到幾個小時吧？你每天這樣開播，身體會不會負荷不了？你先休息一天，好好睡一覺，後天起來再繼續努力。我本來帶你進直播圈，沒想到你會這樣播的喔，該顧的身體還是要顧好喔！”
雖然我覺得我不需要休息，但是我還是休息了一天。而這一天，我也收到了公司寄來的保底合約。
原來要保底也很不簡單，每天都要開播，每個月收到都要達到一萬以上。在看到保底的合約之後，我再一次懷疑自己，我可以嗎？
“你每天在房間裡幹嘛？每天晚上都開着音樂，你晚上到底在幹嘛？”來自我媽的問候。
“工作。”直播的時候，我真的都不覺得累，但是一到下播，安靜、空虛感席捲而來。
開播五個月後，我開始播的有一天沒一天，我覺得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現在過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嗎？我要開播開到幾歲？再過幾個月，直播間裡的粉絲都會對我厭煩了吧？
這個時候的我已經被很多事情壓到常常透不過氣。
工作、學業、稅金、焦慮症、已經軀體化的抑鬱症、還有我最大的壓力——我的爸媽。
“我該何去何從？我要繼續讀書嗎？我要繼續直播嗎？還是要回到那一個常常讓我生不如死的英國嗎？我不能留在澳門嗎？我要是選擇留在澳門，我的父母會怎麼想？他們會覺得我很失敗嗎？他們……會對我失望嗎？我可以……離開這個世界嗎？”
每一天都處於充滿負面想法跟充滿自我懷疑的世界，最終，我選擇了去看醫生。
在看了兩次衛生局的心理治療師後，我獲得了轉介到精神科的門票。
宥 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