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徒們

午餐後，會議室氣息近乎繃緊，關鍵來自黃公子在桌上擺了一副牌。牌，不隨意擺上的，我剛上班前幾周，會議室安分，用來開會、吃飯以及抬槓，而今多了一項用途，意味他們接受我成為一分子，無須隱瞞，同時他們也忍得辛苦，好久沒在周末午後玩兩把。

我對玩牌沒有興趣，只是作為新鮮人，不好意思準時下班，磨着拖着，自以為多露臉幾分鐘更能博得好感。

大老二、又稱作步步高升，黃公子自顧自地說着規範，米花三最小、什麼樣的順子最大，他們同夥打牌久矣，這些話無疑說給我聽。我沒玩，製作人、編劇組黃公子、蒼白男以及道具組小峰，玩牌時交給機智決定大小，不再有位階，我看得津津有味，暗地為小峰加油，站到他身後，為他拿到好牌暗暗喝采、拿到爛牌時祈禱奇蹟。

我的心意小峰感受到了，微微轉頭看我、故意彈彈紙牌，表達讚賞或焦慮。

會議室另一頭，作為公司核心人物的張公關還沒下班，她知道會議室並非開會，有一搭沒一搭往裡頭瞧，難得對上眼又趕緊避開。我狐疑她想加入牌局，在觀察有沒有缺。製作人連輸好幾局，氣惱地敲敲桌子，“這樣不好玩，來小賭一把……”沒有人拒絕便是接受了，一局一百、不多不少，人人玩得起。可步步高升快五分鐘、慢七八分鐘，即能賽完一局、淨贏三百，時運好，一小時能贏上幾千。

蒼白男比我早到職半年，溫吞、瘦削，總是認真觀看日本、香港綜藝台，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這一生都在準備，始終缺乏被痛擊或者神來一擊的勇氣，很少被賦予要務，賭桌上竟也雷同，首先示弱退出。黃公子很少正面看我，這時專注盯看，“小吳，來玩一會吧。”編劇組退出、編劇組頂上，這節骨眼顯得天經地義，果然我沒辜負期待，把蒼白男該輸的運輸得徹底。

蒼白男過意不去，沒有提早下班，聽我碎唸，“拿到四張王牌大老二、一組無敵同花順，都還贏不了。”金錢損失其一，自認牌技不俗其二，而今通通瓦解。第二個周末，我沒有資本再輸，儘管黃公子不停眼神示意，我都視而不見。衰小蒼白男照例慘輸退出，其餘三人賭性正盛，剛買了下午茶回來的場務組妹妹頭，被喊進賭局。

她五短身軀、肥胖體態，一進會議室，讓人萌生豬囡等待屠殺的殘酷。張公關又往這裡瞧了，方才有缺偏不進來，沒有缺了卻一直看。出乎意外，被痛宰是小峰，蒼白男冷不防在我耳邊輕聲說，“注意看……”三個字雖輕，但也清清晰晰，才發覺妹妹頭神情不像平常嬉罵由人，透着精明，漸漸地，小峰在氣勢與磁場上跟先前蒼白男在場時，完全不同。先前他們三人合攻蒼白男，現在則圍剿小峰。

大老二講究牌運與機智，我以為的單兵作戰演化成集體戰略。

會議室內的氣壓我明白了，會議室外、張公關的張望我就不懂。如廁時碰到張公關，許多事不允許說破，她不讓我說完問題，直截回我，“我是在看你，什麼時候會讀懂。”我跟蒼白男都輸得徹底，我是不甘心、糊裡糊塗，他是讓出半個下午，在我連晚餐錢都輸光後，還能幫我買一個便當。

我再進會議室，聽到黃公子長嘆一聲，“妹妹頭今天厲害哪，晚餐就你來請吧”。妹妹頭沒有馬上回應。她還留在賭局中，專注於牌局的一對細長丹鳳眼，讓她的寬胖臉頰瞬間瘦削了好幾分。

吳鈞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