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偶然藍

圖／文：廖偉棠

“藍調”，是對Blues布魯斯音樂最詩意的翻譯，香港翻譯成“怨曲”，也好，但有點太意譯了。其實藍本身，已經包含了怨，但又不止於此。最近一次去日本對這藍又有別種體會。

八月日本之旅是東京、上野、新瀉、京都，隨身相機是一貫使用的Leica M Monochrome和還在熟悉中的Fuji GFX50R，前者用於黑白抓拍，後者喜歡它模擬富士反轉片的濃豔，正好用於拍攝日本的色相。日本之色多矣，妙在常常能配搭和諧，時有驚艷一筆，但又復歸溫婉，麗而不俗。

不過這次當我把存滿的記憶卡裡那些原始檔圖像灌進電腦時，驚喜地發現有不少泛藍的照片。因為Fuji GFX50R背面設計按鍵太多，尚未熟悉的我在遊走街拍的時候，常常不小心按到白平衡鍵，自動選取了燈光色溫，所以在本來日光色溫的情況下不時會拍出藍調子，我一般不會做後期調整。以前我試過刻意做這種效果，拍攝白天裡的夜景或者幽冥的雪景，視為超現實，而這次無意為之，觸及的是日本的超級現實。

可能有賴於富士的高敏感度感光元件，這種照片不像單純加藍色濾鏡的效果，還會有一些別的顏色保留，如荒夜霓虹，如幽幽靈光，總之給人非常《銀翼殺手》的感覺——濕漉漉的世界裡，隨時有人造人殺手和你靠近，但不是為了取你性命，只是想跟你交換一個夢，問你有沒有夢見電子羊。

我稱之為日本偶然藍，就是《

Kind of Blue》——邁爾士 · 戴維斯的爵士樂名作給我的啟迪。《Kind of Blue》是Modal Jazz（調式爵士）的經典，很適合入門，在你毫無反抗力的情況下，把你帶到一個深遠冷峻的無人之境。而我無論在京都街頭，還是新瀉的苗場滑雪營地舉辦的富士音樂節裡，都拍到這種夢幻般如入於無何有之地的感覺。

當然也拜日本所賜。比如說這回富士音樂節，除了幾個綠、白、紅主舞台的轟轟烈烈，還有最遠離入口的Field of Heaven舞台的縹緲流動，主辦方沒有給它一個顏色，我自然把它交給藍色。通往Field of Heaven的路程漫長，是森林裡蜿蜒的小路，但兩邊都有小彩燈熠熠，圓石頭上貼了小眼睛如精靈引路，抬頭則是裝置藝術家利用參天大樹張羅的佈網……

來到Field of Heaven已經是日語所說的“逢魔時刻”，空氣中瀰漫着深藍的粒子，舞台上掛着一個巨大的印地安人“捕夢網”——演出單位正是我癡迷了二十年的樂隊Yo La Tengo！他們的音樂也是如此藍、藍得如大海蕩漾，淹沒了整個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