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 達

甲說：“詞達而已矣，文學還要講究修辭潤色，求美求雅，不過是奢侈品，有固然佳，沒有也不見得有甚麼損失。”乙反駁：“文學哪裏是可有可無？沒有了文學名著，生活將是多麼乏味，人生丟失了幾許絢爛？”我不同意甲，但對乙君所說的也不能苟同。乙的話似乎是維護、表揚文學，其實是把文學貶低了。

文學並不是像客廳裏懸掛的名畫，為居所增添光彩。文學是可以直接提升我們與別人溝通的能力，開展我們的思想，拓闊我們的視野、境界，幫助我們發現更多值得表達的情事。然而不少人卻躲在“詞達而已矣”的幌子下，不肯下點工夫，讓文學增強他們的表達能力，擴闊他們可供表達的境界。

今日的馬矯健雄駿，載重赴遠，日行百里，那是經過了多代的交配，順着天擇適存的進化原則產生的，和原始的馬有很大的分別。

美國紐約州北部有一個實驗牧場，把今日的馬取其劣種，相互交配，經歷數代，還牠原始面目，供人參觀。這些馬原來比今日的狗大不了多少，駑弱不馴，猥瑣鄙陋。我們人類表達的工具本來就只是呱呱哭、喲喲叫；思想的範圍就只是拘囿於五官的直接感受。經歷了不知幾代的文學家、思想家的拓展、提升，我們才有這樣眾多可以討論的事情，可以溝通的複雜情感。

倘若我們堅持“詞達而已矣”，只求最低層面的達，不願提升。我們就像紐約的實驗牧場，把我們的文字、語言，可知、可研討的世界還原到原始面目去了。還原的結果不是一批放在動物園給人嗟嘆的劣種馬，而是我們的子孫，禁閉在一個狹隘的宇宙，只懂得哭哭嚷嚷，也沒有任何生靈為他們惋惜、浩嘆。

陳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