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親愛的

最近的主要感覺是空虛和悲傷。今天朋友告訴我，她也有時會這樣感覺，我說那你在這些時候會做什麼呢，她說睡覺。

晚上看書，先看社會學書，講的是我們如何壓抑自己，被組織壓抑，然後反抗，再被壓抑，如是反覆形成所謂文明；再看短篇小說集，講的是一個智利人吸毒，逃亡蘇聯，和非洲人遊歷莫斯科，入了莫斯科黑幫，愛上莫斯科姑娘，莫斯科姑娘出軌德國男人，於是智利人離開去了巴塞羅那，再然後打算回智利。

到凌晨睡不着，突然想隨便找個人說說話，打開了一個隨機匿名聊天網站，把語言設置成了西班牙語。這個網站大多都是尋求“刺激”的人。

前幾天讀書時讀到，在快樂原則和現實原則的衝突之下，我們不得不控制和壓抑自己的天性與慾望，而唯一倖存下來的是我們的“幻想”。今天和學姐聊天，得知學姐也在讀同一個作者的另一本書，她分享給我的書頁上寫着：文學要擺脫所有的社會控制，去揭示愛慾和死慾的不可遏止的力量。我在想，會不會是因為，文學可以包容我們毫無道德感的“幻想”？而這樣一個匿名的隨機聊天網站，某種程度上，也承載了人們的這種“幻想”，因此我雖然對裏面大多數人會說出的騷擾的話感到厭煩，但想到這一點，便原諒了他們。我們都有被文明抑制了的“幻想”，我寫小說和他們在網上說流氓話其實本質是一樣的。

過了一會兒我匹配到一個人，他上來發了一個H，意思是男性（西班牙語：Hombre），我就也發了個M，意思是我是女性（西班牙語：Mujer）。他來了興致，我們開始聊天。我問他你是哪裡人，他說是智利人。關於智利我先想到的是波拉尼奧，接着是波拉尼奧在寫作時常常用來標記一個時代的阿連德。於是我問他，你怎麼看阿連德？他說，我不認識。我不相信，又補充道：薩爾瓦多·阿連德。他沉默了一會兒，回覆我說，應該長得挺帥吧。我有點無言以對，又問他，你怎麼看切格瓦拉？他說：一個黑幫老大。我又問，你怎麼看哥倫布？他說：一位專業人士。他反問我，你呢，你怎麼看哥倫布？我想了一下，說：一個虛假的英雄。接下來，他對我的問題有些不耐煩，開始直奔他來到網站的目的，開始說些他的“幻想”，並希望我配合。我問他你幾歲啦，他說十九歲。我說，小年輕，你學什麼的？他說學機電。他繼續回到他的快樂原則的“幻想”，我沒有興趣。他說：我愛你。我說：我也愛你，再見親愛的。

三分鐘之後，他按下按鈕結束了對話。

閆梓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