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嫚痛改前非寫新詩
閩南語有句俗諺,“跌一跤,撿到一文錢”,人生失與得,只在一線間。對蕭嫚來說,詩集《從錯置的地方醒來》,起因正是以詩句療傷完成詩集。
好幾次線上討論作品,跟着重新檢索她的愛與恨,不寫不甘心、寫了也不甘心,都是不甘心,不如好好安頓。蕭嫚寫詩,表達女子的感情琢磨,並顯現女子對於記憶與情傷的貼合。這需要柔情更需要勇氣,比如社會觀感、家人和諧以及最難的自我對話。
〈外遇〉,“心飛走了/是多麼危險/把心找回來/又是多艱難/旅行是必要的/人與人的互動/心與心的接觸/擋在外面/走進裡面/都是歷練”。旅行之必要,在於外在風景的吸引力。這多麼像小時候呆坐教室裡頭,不是課程不好玩、也不是老師教得沒有趣,而是坐着、走着,靜態、動態之間,對於嚮往初春的小女孩來說,風吹草動都是慫恿。
蕭嫚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但對每一個坐在愛情教室裡的人來說,男人女人都會溯源,變回男孩女孩。我們迫不及待等待下課,而“外遇”猶如“逃學”,趁老師轉身沒留意,從後門或者跳窗,走進各自的人生路。
“走進裡面都是歷練”,甜蜜的棒棒糖舔食到後來成為颱風眼,看似安靜無害,實則更大的破壞即將到來。此刻,蕭嫚已經置身甜蜜與風暴之外,故能在回眸中,端看自己與愛情的對位。
作為寫作“素人”,蕭嫚常擔心寫得不到位,但寫作路上又有哪一位不是素人,她反駁說:“吳老師,你獎項得這麼多、書籍出版好幾本,怎麼還會是素人?”“素人”是回歸初心,曾有的榮耀都應該歸零,下一本才是真正的開始。我半苦半笑,“等你再寫幾本書,就會懂了。”
寫作與愛情必然都是迷惘,蕭嫚〈花語〉,“愛的序曲已不成調/好似凝結的霜雪般/只剩迷霧”,情到濃時反為薄,思念再深、渴念再切,良人自有伊人在懷,前後對比,難免感嘆愛過嗎?真的愛過嗎?
我也有過情傷,回返舊地哀悼,誤以為時光真能回溯,一次次哀悼,竟不是真的哀悼,而希望能夠重返舊日時光。蕭嫚情傷軌跡中,思念、緬懷沒有怨懟,再一次重返愛情三角點,說明情路深密的女性特色,儘管走過的雙人景致,如今只餘孤獨憑弔。這是逃學的代價,並且也是豐收。沒有離去便沒有踏痕,有落在初春與花痕為伴,有落在泥沼連日光都難以投影,這一切,都變成連續劇,在心頭打光。蕭嫚投影百來首晶瑩小品,在唐詩宋詞的浸淫中,挾有現代人的孤寂美感,出示傷口不只為了癒合,而在揭櫫離去後,便在時間的後頭遺留一條長長的繩索。
這當然不是釣魚。因為關於愛情,願者、不願者,都會上鈎。
蕭嫚本業印刷,並擔任瑜伽老師,五十開外身材猶如少女,柔軟度更是驚人。有一次聚會,她表演瑜伽,劈腿一字馬嚇倒許多人,酒宴後大夥起鬨唱歌,她的歌聲嚇倒更多人,“你是故意把歌唱歪、唱怪了?”我狐疑詢問,她說非也非也,她是很認真要把歌唱好。
蕭嫚學生時代叛逆,逃學、罵髒話、騎重機、染怪頭髮等,讓學校傷透腦筋,不料到了中年忽然品學兼優,逢年過節常專程從台中北上,拜訪她的啟蒙老師蘇益家,大包小包帶來過節禮品,也為我帶來了一份。我跟她說不要見外啊,那一刻,她忘了學生時代很少安坐課堂,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哎呀,我就是傳統,尊師重道的禮俗不能遺落的……”
我只好莞爾接受。我很可能替被她氣過、被她詛咒過的昔時老師,收下她的道歉禮物。
吳鈞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