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與傳世
但凡上過學的人,都知道造句是怎麼一回事。通常情況下,語文學習從識字開始,組詞造句隨後,再就是語法修辭了。
組詞造句這件事並非始於今天,而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開端。在《且介亭雜文 · 門外文談》中,魯迅先生從字的起源說起,然後指出口語先於文字,口口相傳不足以留傳,於是就用字符記事為文、為史。從甲骨文解密出來的字符看,甲骨文最初用於占卜,是以象形字為基礎的表意文字,而表意文字近似於簡筆畫,是對具體事物的抽象描摹。由此可以看出,文字發展到今天,是由言(口語)到符(象形字)再到組詞造句的。
隨着開放大潮的推波,語言的逐浪性空前增強,新詞語目不暇接。比如,培訓叫賦能、換工作叫換賽道等,不過是換個說法,那些掛着專家頭銜的人,把經濟下滑說成負增長;把低收入人群說成待富人群等,就令人生厭了。近些年來,網上冒出來的新詞,更是花樣百出。如:“凡爾賽”、“顯眼包”、“薅羊毛”、“割韭菜”等,聽多了大致能懂。有些網絡梗和流行詞語(也叫網絡黑話)卻夾生得很。如:“不明覺厲”、“喜大普奔”、“人艱不拆”等,給人的感覺類似江湖切口,圈外人不明就裏。
生造,很難說就是貶義,漢語中所有的詞匯,都是由生到熟的。關鍵的問題是,這些生造的句子得能為大衆所明曉、所熟知,能從書面走向人間,變為通用語言,且能入典、傳世。就此說來,我們大可不必去擔憂網絡詞語會對漢語造成“污染”。凡是不能由生變熟的詞匯,最終會被淘汰。所謂“大浪淘沙,勝出為王”。若干年後,誰還會記得“不明覺厲”、“人艱不拆”是什麼意思呢?
同樣是描述花香,汪曾祺先生說,栀子花的香氣“撣都撣不開”;王慶麟先生說,合歡花“香得打噴嚏”。倘若改用學術語言去表述,就有些滑稽了。據某雜誌記載,作家蘇叔陽把一段文字唸給詩人流沙河聽:審美主體對作為審美客體的植物的生殖器官的外緣進行觀照產生生理上並使之上升為精神上的愉悅感。流沙河聽了莫名其妙。蘇叔陽解釋:賞花愉快。流沙河評曰:可笑性很高啊。在擅長文字遊戲的圈子裏,這種段子能夠引發幽默感,但普羅大衆又如何聽得懂呢?
趙本山小品看多了就會明白,通過機緣巧合加上傳播給力,生詞是可以變成熟話的。想當初,從他嘴裏冒出的諸如“忽悠”、“扎心”、“可以有”、“不差錢”等東北方言,南方人聽了起初茫然不知所云。隨着本山小品走紅、隨着電視劇《鄉村愛情》的連續播出,人們不僅聽懂了,而且學會了,地域方言變成大衆口頭語了,這也算是語言文字能由生變熟的例證吧?
職場有句箴言叫“多琢磨事,少琢磨人”,當然正確。可寫文章不行,因為文學是人學,目中無人,不琢磨人生之道又如何去打動人、說服人呢?
王兆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