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舍爾的多重宇宙

最近因為寫關於多重宇宙、架空歷史的小說，重讀家裡那本《多重宇宙：一個世界太少了？》，接着當然就重看最擅長繪畫多重宇宙——或者說不可能的空間的版畫藝術家埃舍爾(Maurits Cornelis Escher)的作品，包括最有名的那本布魯諾 · 恩斯特給他寫的評傳《魔鏡：埃舍爾的不可能世界》。看到書裡寫到海牙博物館收藏了最多埃舍爾的作品，才恍然想起我曾經在十年前造訪過那裡。

海牙一直是荷蘭皇室所在地，有別於阿姆斯特丹的經濟首都地位，它是存留在老荷蘭人心目中的精神首都。記得我抵達海牙十分鐘後就下起了大暴雨——雨停後蹓躂到舊皇宮所在，皇家美術館竟然閉館，只好移步林蔭大道，沒想到就發現了此行最大收穫：埃舍爾美術館。

之前我真沒想到我最愛的現代版畫家埃舍爾原來是荷蘭人，他的作品非常神秘、詭異。總是用極端理性細緻的結構來呈現出非常超現實的內容，多數就像一個個循環不已的夢，隱喻着世界的永劫輪迴，而且會在一個二維平面裡容納多重空間，互相轉化、互相成為悖論。

美術館之前是荷蘭皇太后的行宮，現在裝上了很埃舍爾風格的吊燈，配合原來就有的許多面鏡子，竟然成了3D化埃舍爾的最佳模型，把倒影中無數幅埃舍爾的夢幻之作增值為無限世界。裡面更有一個鏡面圓球，讓觀眾可以拿着它製造出最埃舍爾的一幅自畫像。

“現在的畫師、版畫家、油畫家、雕刻家，或者無論甚麼門類的藝術家吧，是否有人懷有這樣的渴望：通過一張薄紙上靜止的、可視的形象進入無窮的深處？……這樣說吧，比如有這麼一個人，他沒有多少實實在在的知識，只學到了前人的一點皮毛——這麼一個人，遊手好閒，飽食終日，像個藝術家似的，玩弄一點荒誕的概念，忽然有一天心血來潮，突發奇想，要用他的藝術來探索無窮，還要盡可能地精確、逼近。”

——這是埃舍爾的夫子自道，其實也是我作為視覺藝術家的一個終極嚮往。當我遊走城市建築的時候，也樂於拍攝那些看似最不可能、最跨越維度限制的幻境。這倒不必遠赴荷蘭或者宇宙，就在我生活的香港和台灣都能遇到，只要你有天馬行空的發現驚奇之眼——埃舍爾還說過：“驚奇，是世界之鹽。”

廖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