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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7月29日
第C12版: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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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意行走的方舟

詩意行走的方舟

——《在東莞的民間行走》閱讀劄記

評論總是帶有歸納的性質和說三道四的嫌疑。我與方舟雖然同在東莞生活,兄弟相稱,又對他的詩歌抱有真正的尊重,但要評論他的詩歌,卻是極艱苦的事。即使讀了他的這部詩集之後,也有渾然不能語的感覺。有甚麼辦法呢,優秀的詩人從來都是不能歸納的,優秀的詩歌也從來無法簡單說三道四。

《在東莞的民間行走》,從其目錄便知,絕不是單純的某個地域的有限行走,它更準確的意思是,作為一個地方的詩歌代表,他的行走是遼闊的,是身體和心智的同時飛翔,他的翅翼帶有顯而易見的民間和草根性質。

但這其中,最為詩人看中、用力甚勤也影響最大的肯定是第一輯“在東莞的民間行走”。

提到方舟,多數評論家都會注意到他與東莞、詩歌這些名詞之間的內在關聯。或者說,提到東莞的詩歌,大家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方舟。

我們可以毫不費力地說出其中那些有名的篇什。很少有詩人像方舟,來自異鄉,長居某地而又持續保持着對這一地域的書寫熱情(這不同於本土詩人)。在這裡,關於東莞的所有風物、歷史、人文、俗制都有完備的記錄和描繪,那些指向鮮明的地名、遺址、典籍、故事、傳說、器物,那些過往的城鎮史和之後的個人經驗史,無一不在詩人的筆下得到重現、恢復和張揚。

方舟對於這些風物和風物背後潛藏的深刻意蘊和精神留存的懷念是真誠的、意氣風發的,在貌似詠物懷古,託物寄情的範式裡,是對傳統光榮的緬懷和致敬,也不可避免地有着與舊人物惺惺相惜、推人及己的情懷,也同時是對失而不再的文化和風骨的一聲歎息。這有他詩歌中對古代尤其是明清民國的眷戀為證,也有他與張敬修、居巢等舊時人物的對白和瞻望為證。他說給誰聽,都是說給當下;他無論說及誰,都是在說着詩人自己的前世今生。

正是從東莞這些沉默的文化留存物上,詩人由衷的熱情、矛盾、感傷和抑鬱找到了共鳴和出口,並竄出一團團詩性的火焰。即使在其規整、謹嚴甚至節制的敘說中,也迸發着詩歌荷爾蒙的充沛活力和任性。

我把方舟這一類詩稱為“東莞詩誌”。(詩人稱之為“詩歌日誌”)。誌,當然有史。方舟的每一首詩都牽涉着嚴肅的歷史,都有對方誌的深入研習、記載、歸納和昇華,並從中抽取動人的局部,着力發見其中不為人識的詩意。這使我想起里爾克在一九○三年八月十日寫給友人的話:

“我必須設法找到製造事物的途徑,不是那種找形式寫出的東西,而是手藝本身所升起的現實。我必須設法發現最小的要素,具有我自己標誌的藝術單元,那切實地非物質地表達一切事物的方法。”

方舟借助他對“最小的”現實元素的發現,找到了具有其自我標誌的詩歌語言。

方舟的這類詩,很多時候用的是紀實的方法。事實證明,這種書寫方式看似不夠現代(現代形式未必就是先進的形式),但很有可能是敘述一個地域現實的最好方法。在其有名的〈振華路〉、〈南城的一條食街〉、〈長安故事〉等詩中,這種寫法屢試不爽,展現了一幅幅時代飛速變遷過程中的市井生活和民間生存圖景。為了突出這一詩歌效應,詩人不惜大肆鋪排,例如〈口述我的九十年代〉對於一九九○至二○○○年之間切入肺腑的典型描述。那是鋼釺敲擊巨石的聲音,是人生顛沛、世道驚悸和道德悲憫的餘響和顫慄。正如詩人自道:“我的詩歌日誌從不凌虛/具象言真,並控制抒情。”他控制着,但他的詩裡包藏着火焰。冷靜的火焰,仍然是火焰。這種克制和理性控制着的冷抒情,比直截了當汪洋恣肆的主觀抒情更有力量更打動人更無可挑剔。

詩歌的天性是簡單、質樸和自然的,它更習慣於安靜和恆定,因此,在錯綜迷離的時代變化面前,時常表現得張皇和惴惴不安。詩人亦是如此。在所有詩歌作品中,對田園牧歌式的熱愛總是多於對日新月異的驚詫。詩人對經過沉澱(而非“改變”)仍舊保持着內在活力的事物更加敏感,更加有信心,所寫的篇幅和注入的情感也更多。方舟不這樣,他站在過往和現實的焊接點上,他不僅是描敘歷史的智者,也是詩歌對現實的強有力的呼應者。

我們閱讀當代詩歌,幾乎毫無例外地看到:詩歌對過往的追念總是溫暖的,而對工業和後工業時代的描述又往往充滿抑鬱、責怪甚至憤懣。原因就在於,詩歌和詩人都沒有從這種變化中得益。反而使詩人從文化的主角墜落為旁觀者,他們很難發現一以貫之、守之若初的人文器物,在巨大的現實面前無能為力,也因此失去了應有的關注,不得不轉變方式,務必以一種非同尋常的話語方式引起公眾的注意。方舟偶爾也有這種情緒但絕不囿於此,他有效地控制着,在本可以揮斥方遒的地方,通過自己強大的內心獲得平衡,沒有產生我們閱讀中司空見慣的顛覆式情緒震盪。這是詩人成熟的表現。但同時,又要克服略帶“苦吟”的某些寫作狀態。

對地域文化的了然於心和嫻熟的詩歌表現力,兩者相加,使方舟對東莞的詩歌方誌,好於他對東莞之外的行走敘述,好於他作為旅行者身份歸來的詩歌記憶,雖然那些詩在情緒上更輕盈也更着重技術的運用。這為我們每一個寫作者對詩歌的認識和表現方面,提供了範例。

若從欣賞和寫作趣味上,我更迷戀他的第三輯“認識自己的心靈”。我驚訝於他在心靈行走時,不加雕鑿地完成了個人心靈史的寫作。這其中的結合如此自然、嚴密,並有多種現代性的藝術技法貫徹其中,每每讀之,唯心嚮往之。

百定安

2020-07-29 百定安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60263.html 1 詩意行走的方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