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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7月29日
第C12版: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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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稜鏡

時光稜鏡

經過近二十年的光陰流逝,如今再說起外公去世,已經沒有多少悲傷的情緒了。我們甚至可以在給外公掃墓的時候,談笑風生地回憶一個個人生的坎。在變幻無常的歲月裡,我們莫名其妙通過了無數個曾把我們壓得喘不過氣的考驗。至於外公以及其他親友的死亡,那不過就是我們終將且必須熬過去的其中一個坎。

二十年前,政府還沒有強制要求火化,於是外公的遺體依照鄉下習俗葬在了一座山上。每年清明和春節,家人都要去掃墓。但是,一年畢竟只去兩次,所以每次去的時候,墳墓四周永遠是雜草叢生,讓人無法前行。唯一的區別僅在於清明的草很濕潤,春節的草很乾枯。因此,“斬草除根”便成了掃墓前必不可少的前奏儀式。

幾年前的某個春節,我們整個大家庭十多口人去外公墳前燒香。兩個舅舅帶着建築施工手套和口罩,在草叢裡揮舞着鐮刀。表弟看看旁邊其他人家的墓地,問道:“我們為甚麼不像他們一樣,給整個墓地砌上水泥,這樣草就不會長了。”小姨回答:“還沒到時候,以後再說吧。”

沒有誰能夠阻止表弟敏銳的觀察力,“外公墓的旁邊,為甚麼還留着這麼一塊大空地呢?”

素來愚鈍的我這才留意到那片空地,我也想知道為甚麼。但是,無人回答。

沒有誰能夠阻止表弟敏捷的判斷力,“哦,是不是留給外……”

小姨立馬打斷了他,“住嘴,別亂說話,大過年的……”

留給外婆。

外公去世那年,恰好是我讀大學的第一年第一個學期。那時候交通非常不便利,身處中國北方一端的我根本無法及時回南方老家參加外公的葬禮。寒假,我和表姐回到家鄉。冬日的暮色陰沉寒冷,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彷彿在過去半年光景裡,所有的居民全都撤離了這個愈發蕭條的小鎮。我和表姐走到外婆家門口。外婆穿着棉襖目光慘澹地一個人坐在門前,腳邊放着一盆行將熄滅的小炭火。我和表姐喊道:“外婆,我們回來了。”她像是被我們從夢裡喚醒了,面帶微笑看着我們,低聲說道:“哦,回來了。”

她領我們進了屋,開了燈。即便如此,整個屋子依然漆黑。房間裡的每一個牆面、每一個角落都顯得衰敗不堪,牆上隨處可見如同暈染上的大塊霉斑和污漬,牆角上甚至結了蜘蛛網,彷彿這屋子已經好些年無人居住了。吃過晚飯,我們三人燃起一盆火紅的炭火,然而,即使所有燈都打開了,我依然覺得屋子裡太黑太暗。

原來,生命裡少了一個人,生活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我素來偏執地認為,外公外婆那一代人是不知“愛情”為何物的。他們的婚姻結合更多是為了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會省事些。畢竟,兩個人一起去完成生活裡那些燒火做飯、做工掙錢的事情,總比一個人單打獨鬥要節約不少力氣。至於他們之所以能熬過歲月而沒有離散,純粹是因為貧瘠的生活沒有給他們任何多餘的選擇或是奢望的空間。年深日久,數十載光陰積攢下來的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日復一日的習慣。

有時回想起過往雲煙裡的那些人和事,個中的因果關係,被時光的稜鏡照得奇形怪狀、斑駁陸離,於是我們也懶得花時間、費心思去分辨,稀裡糊塗地繼續任憑時間擺佈。說來也怪,人世間很多天大的事情,一旦挺過去,也就風輕雲淡了。正如我們現在給過往的祖輩上墳,所有與之相關的往事,都已經難以驚動我們,因為實在遙遠得如同天際線。即便掃墓之後的冬日暮色陰鬱蒼涼,我們依然可以視若無睹、興高采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因為這麼多人聚在一起,自然要大快朵頤地享受一頓大魚大肉的晚餐!

蔣秋至

2020-07-29 蔣秋至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60264.html 1 時光稜鏡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