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送
人攔不住日出,也留不住日落,路再遠,也有盡頭。以前暑假多半會回鄉,總覺得那時候的黃昏特別漫長,或許是鄉間少了高樓,才有機會多看夕陽一眼,就算只能目送,也要好好送完整程,待餘暉完全消失於地平線後,晝夜正式交替。捨不得落日的孩子,哭鬧着,要是有辦法能跨越地平線,是不是就不用說再見。
任何事都有界限,日會落,暑假會結束,我懂。每次離鄉,祖父都會起身相送,送到最後一扇大門前才停下腳步,要是我回頭望,他就會佇立在原處;我再回頭,他還在,就好像一直都在。後來腿腳不靈時,祖父仍堅持拄着拐杖站在那裡,但又從不逾越半分,挺腰立正的身影如同鐘盤上的指針,明明想留住某個瞬間,卻又要安守本分。
能不造成麻煩最好。就算心裡頭盼着兒孫回來,嘴上掛着的卻永遠是相反的話語。握在手裡放不下的,很重,記在心上不能忘的,也不輕。每次握緊祖父的手時,他總勸我要輕鬆度日,活着不能過分執着,鬆得開當下的手,才會有新的明天;最後祖父選擇了沉沉睡去,鬆手後明天醒過來了,但他沒有。
如昏睡般,不知是另一個漫長的夢要開始,還是說,這才是真正的清醒。守靈的夜晚不能眠,我只能靜靜看着你,就像過去你靜靜看着我一樣。時間能夠抹殺世間的一切,但唯獨無法消除時間本身,日出日落,如生死都不由人。天一光,儀式又要繼續進行,其實你我都是在送別對方,都在好好走完這最後一程;下山時,殯葬人員囑咐不能回頭,陰陽有別,任何事都有界限,我懂。這次我沒有哭鬧,就算沒有回頭,我仍知道你在。懸了多年的夕陽,始終要落下,但越過地平線後,落日並沒有消失,而是化作曙光,靜靜地看着世界。
他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