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一爐香 聽南灣故事

讀完澳門土生葡人作家飛歷奇的第一部小說集《南灣：澳門故事》，竟然覺得有種影影綽綽的似曾相識之感。這也許是因為中文譯者宋子江譯筆自然文字流麗，也許是因為故事情節和我所閱讀教授過的中英文香港澳門故事大同小異。這種相識之感一方面是對譯者的讚美，另一方面，也對讀者提出了更大的挑戰。

飛歷奇所在的澳門土生葡人家庭已在澳門定居二百五十年，定居南灣。此地區為澳門行政、商業及社交活動中樞，也是受歡迎的住宅區。以香港為對應，應該算是港島的中環到半山區範圍了。

有趣的是，這部以南灣為題的小說集所收入的六個短篇小說之中，只有兩篇以南灣生活為素材，分別是第三篇的〈釣魚奇遇記〉和第四篇〈車厘子茶〉。兩篇短小說均以第三人稱視角展開。前者說了一個關於敘述者的“爺爺”，一位住在南灣大馬路的土生葡人伯爵在海上搭救一位被當時清朝政府通緝的逃犯，並與他結義的傳奇故事。而後者敘述的是土生葡人馬利修，在福隆新街煙花之地舉行為華人歌女柔文開苞盛事之後，終於娶得美人歸的半生經歷。其他四篇小說描述的情節也是類似的葡華結交主題。

第一篇〈蜑家女阿珍〉寫的是來自珠三角的蜑家女阿珍和葡萄牙水手伊曼努爾在小艇上相交生下女兒美麗之後，移居到下環街，但水兵最終帶着女兒回國。第二篇〈不期而遇〉以第一人稱敘事，回憶澳門土生葡人“我”在葡萄牙科英布拉讀大學時，趁着聖誕假期到首都里斯本遊玩，在公車上偶遇一位妙齡美女，尾隨偶遇自以為緣分奇妙，卻發現對方其實要價一百葡幣。第五篇〈金蝶〉敘述“我”在香港重遇年輕時在澳門結識的女友金蝶，發現對方歷經滄桑之後已經嫁給英國大班，還幫助他經營事業，成為香港社交名流，在半山區大宅過上顯貴優雅生活。第六篇〈富豪復仇記〉中的故事更加曲折離奇，說的是廣州暴發戶張老爺費盡心思討進家門的大家閨秀兒媳婦寶音錯愛戲子王生，最終招致丈夫張少爺費盡心機的報復舉動，背景跨越粵、滬、港三地。

從以上總結，讀者不難發現，作者取材地域不限於澳門南灣，因十九世紀末省港澳地區文化語言相通類近，而人物性格特徵也體現出此地區居民當時對多元文化的開放包容心態。比如說蜑家女和葡萄牙水兵雖然言語不通，但對寂寞孤獨感同身受，也能在共同撫養女兒的過程中盡享天倫。而葡國伯爵大人雖然和華人海盜逃犯素不相識，但在千鈞一髮之際果決救人。葡人富商對華人歌女的愛意跨越時空界限，反而襯托得來自葡國首都的妙齡美女傖鄙粗俗。而〈金蝶〉中的女主角，更可以和施叔青《香港三部曲》中從東莞被拐賣到香港，歷經滄桑終於修成正果，成為一代富豪的女主角黃得雲相提並論。〈富豪復仇記〉的情節，似乎有張愛玲筆下的滬港傳奇味道，也讓我想到明朝馮夢龍《三言兩拍》和意大利文藝復興小說《十日談》中各種奇情故事。

若從世界文學的比較視野閱之，飛歷奇的澳門故事，其實可以發生在任何一個文化交流豐盛之地。所謂世界的，就是本土的，這也正是其人其作的魅力所在。

黃 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