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銀全幣種信用卡
2022年08月09日
第C08版:視覺
澳門虛擬圖書館

鄧芬致茂昆大和尚的一通書札

鄧芬自書詩作

鄧芬自書詞作

鄧芬致茂昆大和尚的書札

鄧芬致茂昆大和尚的一通書札

上世紀一九六二年壬寅九月,書畫名家鄧芬先生,嘗有一通致茂昆大和尚書函,衷誠表達個人對佛理的一些見解。鄧氏交遊廣闊,熟知世道,對社會民生時局,多有留意,雖為藝壇中人,佛家弟子,然而對於民間疾苦,每敢於發聲,參與慈善活動,更是不遺餘力。一九六○年庚子四月,嘗參加籌築大嶼山東涌佛地通道書畫義展籌備委員會,捐贈書畫,共襄善舉。

當年八月底颱風“溫黛”吹襲香港,是紀錄上最強的颱風之一,風暴肆虐期間,釀成數百人死傷及失踪,受災居民無數,報章及慈善團體,紛紛發起募捐活動。時茂昆大和尚正在新界屯門妙法寺掛單修行,寺院僧舍受損毀破壞,法師嘗藉報章報道,尋求援助。鄧芬作為佛教人士,深懂大是大非,毅然挺身而出,修函茂昆法師,曉以大義。(按:一九六四年茂昆法師於港島赤柱創建觀音寺。)信函云:

茂昆大和尚法座,小生曇殊居士合十:

憶曾追隨大德,敷坐祗園,景仰莊嚴,事歷年所,小生自承和尚一顧,至今心印妙相。想和尚慧眼中,如此凡夫俗子,緣法俱忘已久。小生平日身居火宅,到處雲遊,即佛即心,了無着地,但目空一切,守着頭陀之戒,故起居無節,飲食非時,笑罵由人,在所不免。

昨閱華僑報, 敬悉大和尚同遭風姨肆虐,窘境堪憐,和尚苦行長年,抱有自利利他宏願。今若此,小生敢布寸心,奉上番佛二十尊,以供養戒壇香火,幸不為嫌,請向華僑報收取是荷。

轉念和尚,平時坐對石屋四間,獲此呼吸虔誠,自修清福,勝彼維摩詰居士丈室中,具足一千獅子座多矣。達摩初祖,壁觀少林九年,我佛釋迦,修因雪嶺六載,今和尚禪定一龕,皈依三寶,跏跌蒲團而外,心無罣礙也。

此番溫黛為災,不過殃及石屋,揭去上蓋,片瓦不存而已,比較木屋災民,數口之家,長物灰飛,老弱日夕仰天待哺,孰為輕重,不言可喻。吾聞之沙門有乞士之稱,諸佛菩薩,亦當作三生行腳,在理,大和尚似應效沿門托缽,為山門募化,不宜宣登報端,乞憐檀樾,布施小惠,致人將謂為不避癡貪之嫌。

和尚乃守道真人,又何用說出無忤無爭俗話來,與木屋災民,置辯收授賬款之不均耶?近來香港名山寶剎,列似叢林,市廛中,結集蓮社者更不勝數,從來佛門方便,香積櫥中,粒米可化河沙,汝等沙門,但背起戒文度牒,披緇飛錫,不難周遍法界,次第可以掛單,是故大茅蓬,所設雲水臺,係具有齋盂七日常備,試問木屋災民,即如筲箕灣艇戶一般,因仰望賬款不來,漸作鳥獸四散,剩餘五六百人,無告者亦經停止派飯,更聞將有逐出收容所之虞。

今大和尚身藏妙法寺中,心安理得,一瓶一缽,可以無憂,須知道,大和尚本是金剛不壞之身,千百年後一彈指頃,仍不免進入荼昆壚,登上普同塩,圓寂歸真,有來有去,自當永念無常,又何必顧及臭皮囊,眼前享受哉?使將來遺悅幻化,舍利長明,自然永生西方極樂世界,成大乘之果。

小生佛前饒舌,出自深衷,如有否者,願墜落阿鼻大地獄,永不能超生,謹以志誠上白,頂禮如來,并祝

大和尚無量功德無量壽。

曇殊居士和南 壬寅九月十二日

書札下方署款曇殊居士和南。鄧芬亦號二不居士及二不乞士,其別署又曰“藕絲孔居”、“阿賴耶室”、“阿毘庵”,俱蘊涵禪意,顯示其對佛理是頗有領悟的。一九二八年弘一法師於上海與學生豐子愷,以珍惜生命、戒除殺機為主題,合編《護生畫集》。鄧芬適逢其會,得以與法師在此結緣,法師更視其為富悟性之修行同道。[按]弘一法師(一八八○年——一九四二年)俗名李叔同,字息霜,法名演音,號弘一,為中國近代學術、書畫、西洋美術、音樂,話劇的全才,更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一九一八年剃度出家,弘揚漢傳佛教,被推崇為佛教律宗十一世祖。

一九二六年鄧芬與潘至中、姚粟若、趙浩公、盧振寰、盧觀海、黄少梅、黄般若、羅卓、何壽、張谷雛、李耀屏、盧子樞及黃君璧等十四位畫盟在廣州組成“國畫研究會”,假六榕寺人月堂每會一星期,深研國畫傳統,並得到時任六榕寺住持鐵禪的支持,將六榕寺人月堂闢為會址。時鐵禪與石霞兩位法師俱為創會會員之一。五十年代鄧芬流寓澳門、香港期間,與佛教人士多有交往。在澳門恆常出入觀音堂,與住持慧因和尚,談藝論佛;在香港則與融熙法師、石霞法師等時有存問。

[按]鐵禪和尚(一八六五年——一九四六年)廣東番禺人,六榕寺住持,擅詩詞書畫。石霞法師(一八八二年——一九六九年)又名謙純,字若木,號西來老衲、西來行客、西來古岸、西來遊客、白雲隱者等,民國廣州華林寺僧,室名自得堂,國畫研究會成員,李瑤屏高弟,黃君璧同門。工書畫,尤善山水,篤守古法,氣格高古,墨氣淋漓,頗得禪家三昧,與六榕寺鐵禪和尚齊名。晚年住香港九龍嗇色園。慧因法師(一九○六年——一九七九年)澳門普濟禪院住持,精通佛學之外,嗜書畫藝術,與嶺南畫派大師高劍父關係密切。

上世紀二十年代廣州六榕寺、海幢寺、大佛寺和光孝寺的住持與梁季寬(致廣)、胡毅生(一八八三年——一九五七年)、陳少白(一八六九年——一九三四年)、趙士覲(公璧)、湯雪筠(融熙法師)等,鑒於當時社會“世風日下,物慾橫流”,功利主義盛行而社會道德敗落,因是結“解行精舍”於廣州六榕寺,以居士身度眾生。

一九二一年辛酉壬戌年間,鄧芬時居廣州市新城,常過從梁季寬之卷密齋,期間鄒魯主兩廣鹽運使署,梁季寬亦任鹽務要職。當年梁季寬正潛心參讀“起信論”及“遺教經”,鄧芬亦在探討“唯識論”,二人意趣相投,同得太虛善因作導,皈入玄關,後更得趙公璧引導,師黎乙真居士,蒙授以東密六宗護法,遂得徹悟。

[按]黎乙真居士蒙日本和歌山根來寺權田雷斧大僧正親傳金、胎兩部大法,曼荼羅灌頂,授與傳法信物,並於一九二六年創立香港佛教真言宗居士林,弘揚真言宗密教。日本的東密佛教,原是中國的唐密,由唐朝開元三大士(善無畏、金剛智、不空)傳下來的。不空三藏將密教傳給漢人惠果阿闍梨,惠果再將金、胎兩部密法傳授予弘法大師(七七四年——八三五年)。惠果示寂後,弘法大師返回日本,大力弘揚密教,於高野山創立金剛峰寺道場,稱之為“日本佛教真言宗”。於是密教得以傳至東土,形成“東密”一支;而弘法大師則成為東密之始祖。

此通書函,含八百四十五字,內容呈示其對佛教意義的認知和執着。鄧氏運用其純熟老練的行書書體,隨手書寫,既有較工整的行楷,亦有較率意的行草,別饒韻味,然而在格式鋪排上,認真處理經營,莊嚴得體,較諸一般致友人同道之信函有別,表現對大和尚的尊重,字裏行間,句句苦口婆心,出自深衷。倘以書法藝術賞之,全篇沉厚中不失瀟灑靈動,痛快淋漓,轉折處展現金石味道,代表了鄧芬精妙絕倫的行書風格。毫無疑問,這是一幀不可多得的傳世手札書作。

鄧芬素以畫人自稱,以繪畫一技,謀食四方,認為畫家對山水、人物、鳥獸、花蟲魚甲等,皆要精通,方可謂之“大家”。又謂:“書家須懂篆隸真草、榜書札書全科,單門能之,不過小家而已。”鄧氏從不自稱為書家,認為寫字難賺錢,因此沒花太多時間對各體書法深究鑽研。鄧氏在書法上精擅行書一體,多見諸其自書詩詞或題畫上,然其瀟灑不群的書風文采,别樹一幟,亦足以睥睨當世。鄧氏嘗題其哲嗣子玉畫展有此語:“羲獻風流豈並時,東山太傅最能知。”顯然,鄧氏對二王的書風,評價極高。王羲之、獻之於筆法書體之中,堪稱最風流者。羲、獻父子並稱為“二王”,也是當之無愧的。鄧芬嘗論書法用筆,曰:“行筆正,執筆定便行。回鋒側鋒,輕重之筆,挑撇捺揚都係回鋒也。骨法用筆,能露其骨也。米云:書法皮包肉包筋,筋連骨,皮肉骨筋即表現運筆之理,有筆有墨,筆骨也,墨肉也,有人說過如此已盡然也。”

米芾深研晉人遺規,行草宗二王,得右軍之神髓。米氏謂:“把筆輕,自然手心虛,振迅天真,出於意外;字要骨骼,肉須裹筋,筋須藏肉。”其行書筆力充沛,有卷舒飛揚之態勢,無怪乎鄧芬視之為學書楷模。

澳門書法篆刻名家林近先生論鄧氏書風,云:“書法與張大千並列清道人門牆,由米海嶽〈方圓庵記〉入手,上規兩晉,瀟灑不群,輕重有節。嘗為余懸腕手書〈避風塘雜詩〉小字手卷,笑談之間,一氣呵成,布白行間,井然不需尺畫。”

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榮休教授莫家良先生評曰:“觀鄧芬傳世書蹟,行筆勁爽挺拔,轉折多見方筆,當是李瑞清碑學書法的時代氣息,惟結體靈動跌宕,或是從北海、南宮而來。”

書畫名家寫翰札時,往往追求整體氣韻,成竹在胸,隨機而變,意不在書,隨手揮運,不求工而自工。故此,歷代名家手札,即使寸縑尺楮,亦有着極高的藝術和文獻價值。古人云:臨帖貴得初本。此通手札不僅可為研究鄧芬其人其藝提供珍貴資料,同時或可作為後學者一份臨摹的最佳範本。

劉 季

2022-08-09 劉 季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208347.html 1 鄧芬致茂昆大和尚的一通書札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