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衫馬褂 周身蝨乸

大閘蟹登場，正是持螯把酒的時候。《世説新語 · 任誕》：“畢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桮，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畢茂世即畢卓，晉新蔡人。少放達，晉武帝太興末年為吏部郎，因飲酒而廢職。他天天只顧飲酒，一手持螯，一手執杯，於酒池中拍水浮游，認為這樣的人生就滿足了，所以《世説新語》把他的故事編入〈任誕〉中。任誕者，任性放縱，不拘禮法也。其實把酒持螯並非壞事，是生活中的一種調節而已。當然不是天天如此，更非於酒池中拍水浮游則把酒何妨、持螯何礙？

周恩來《送蓬仙兄返里有感》曾有這樣的句語：“捫蝨傾談驚四座，持螯下酒話當年。”如果説“持螯下酒”是任誕，那麼“捫蝨傾談”總算不羈，我以為不必看得這麼認真，不是老友不至於如此不羈。這不過是不拘小節，亦即所謂隨便。老朋友到來，就像到自己的家。

蝨，即臭蟲，廣東人稱之為“蝨乸”，不知為甚麼稱“乸”，估計是牠蕃孳長育得快，這任務是由雌蟲擔當，故曰“乸”。少年時最常見的蝨乸有木蝨，還有一種蝨是寄生於毛髮間或衣服被褥之中的。魯迅筆下的阿Q，看見王鬍在那裏赤着膊捉蝨子，他忽然覺得身上也癢起來。王鬍一個又一個，兩個又三個的蝨子，只放在嘴裏畢畢剝剝的響。這就是捫蝨。

捫蝨，不限於王鬍、阿Q這樣的下等人才有，其實斯文、上等人也是常有的。俗語説：“長衫馬褂，周身蝨乸。”或謂這俗俚，是順口溜而已。不過前秦的王猛去謁見晉大將桓溫時，一面侃侃而談天下事，一面在捫蝨，旁若無人。桓溫見他不凡，問他：我奉天子之命討逆，“而三秦豪傑未有至者何也？”王猛説：你不遠數千里而來，但“長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還不知你到底要怎麼辦，所以不至。桓溫無言以對。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捫蝨群中也有上等人。信矣！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