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慎齋大奎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漫將詩興託伊川，道理耕成百世田。

擊壤吟歌千載下，陶潛責子見新篇。

乾嘉之際漢學盛行，當世大儒皓首窮經，競為訓詁名物之學，比比皆是。有臨川紀大奎，字向辰，善詩古文辭，通經學《易》，專講性理。以《禮記·中庸》謂“君子慎其獨也”，以慎、獨二字為訓，自號慎齋。乾隆十一年出生，幼純篤，至孔子志學之年追慕古人，常閉戶讀書，自書古詩於左右門扇內自警，外人無由一見。其詩曰：“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皎皎雲間月，灼灼葉中花。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年十六不復從師遊，父松軒，諱綸，告以《易》象活潑，通人智慧，性理切實，能啓發天良，河洛五行六十四卦太極圖一生萬萬歸一五倫五常五官百體無一不與《易》合，遂專究天人之學。年十九府試第一。乾隆四十二年以拔貢進京，四十四年順天鄉試中式，任四庫全書館謄錄。在京七年，未嘗一謁當道。達官延請課讀，已訂期，達官語同年密友云：“紀君他日十本頭不難得也。”事為慎齋所知，決辭不往，謂：“吾與其非道得富貴，不若履道長貧賤也。”四十九年議敘知縣，五十一年署山東商河縣，改丘縣、昌樂、棲霞、福山、博平等縣。六十年丁父憂，歸里著述。嘉慶十一年補授四川什邡知縣，擢合州知州。為牧令能以德化民，公正廉明，無忝循吏。

此紀慎齋寓京議敘時寄姪詩柬，次陶淵明《責子》原韻云：“霜已染叔鬢，好學猶求實。吾家乏恒產，生涯一枝筆。汝能繼叔志，勤學無其匹。倘得職半官，不論執何術。所幸汝之年，年纔十八七。當此好妙齡，而竟喫梨栗。如以予言聽，便非池中物。”款識“用淵明責子元韻示猶子家鼎。甲辰小陽十三日，叔慎齋手寄。”款下鈐朱文“寡過未能”。大奎年二十始號慎齋，書此時年三十九，“好學猶求實”，於姪兒諄諄誡勉，意在勸學。慎齋於陶詩頗有會心，有《集陶三首為壽光節孝周徐氏作》：“寒暑有代謝，山川無改時。青松在東園，懷此貞秀姿。結髪念善事，奄去靡歸期。素顏歛光潤，舉目情淒洏。逝止判殊路，人間良可辭。”“渺渺孤舟逝，惻惻悲襟盈。良人不可贖，空視時運傾。荊扉晝常閉，懷人在九冥。往燕無遺影，寒華徒自榮。所以貴我身，天地共俱生。”“中宵佇遙念，履運增慨然。善惡苟不應，百世當誰傳。感彼柏下人，弗獲辭此難。弱冠逢世阻，黾俛四十年。天地長不沒，余襟良已殫。”又有《集陶為俞雪屏題照》：“坐止高蔭下，晨久看山川。山川一何曠，靈府長獨閒。和澤周三春，歳功聊可觀。寒暑有代謝，道勝無戚顏。我實幽居士，懷此頗有年。願留就君住，取琴為我彈。”見《雙桂堂稿》。慎齋以《易》學入程朱，著《易問》與《觀易外篇》，近世《易》學大家杭辛齋譽其講宋學而與六十四卦之爻象變通化合，為歷來講《易》家之所未有。又通算學、地理。同治初年梅啟照重刊孔繼涵本《算經十書》，仿孔刻附戴震算學著作之例，附慎齋《筆算便覽》、《勾股割圓記》於後，以便初學。又著《雙桂堂時文稿》、《古律經傳》、《地理末學》，纂有《什邡縣志》、《臨川縣志》。嘗廣庭訓之意成《敬義堂家訓述錄》，見解多深刻，如謂“士為四民之首，然世間農工商賈都是真的，士卻大半是假的。所學文字，卻只做富貴利達用，並不是身世真經濟，以此為四民之首，試一思之，豈不赧然汗下。”又謂讀書只為獵取富貴，“縱使工夫熟到絕頂，未必不是轉糞丸之蜣螂；縱使功名做到盡頭，未必不是戴烏紗之戲子，世上要我何用。”慎齋志節堅毅，乾隆三十七年，年二十七，立秋之日，方與學徒早飯，忽泫然痛哭，人問其故，曰：“吾今老泉發憤之年又去其半矣，而學不進於古人，吾慮終身無以至於古人也。”以蘇洵二十七歲至四十八歲發憤讀書自勵，事見慎齋行述。後五十年道光壬午，慎齋卸篆歸里，撰《同姜明府登擬峴台記》云：“心體之大，孟子固以為此天之所與我者；而陸子之觀心，以為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則宇宙內事皆己事也。以為千百世之上有聖人焉，千百世之下有聖人焉，同此心也，同此理也，又奚慮於古今賢達之皆湮沒無聞，而為之慨然於中也哉。”慎齋祿位不尊，然於天人性命之理可謂得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