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罐頭

我們的大腦裡，放了一樽樽氣味罐頭，裡頭藏有各種不同城市的氣味。

走在亞婆井附近，腦中的氣味之光突然發亮，還嗶嗶嗶響個不停。那是揉和各種大樹和泥土的氣味。大樹夾存於人居與廢墟之中，所以這種氣味也有着許許多多的霉在裡頭。夜裡整條斜巷毫無人煙，但氣味格外熱鬧。海的味道襲來了，一抬頭，藍色的建築鑲着整齊的紅色窗格，牆面有黑色的字“航海學校 ESCOLA DE PILOTAGEM”在城市這所大學校裡，氣味若能作為真正的領航者，就能引導住民生活的樣貌。但有人會發現氣味嗎？

最不對勁的事情，總是在氣味之中被發現。

在廣州讀書的時候，同學們經過運動場一片空草地，總會提起兩年前，這裡有棟校舍；每天每天路過，大家都聞到死老鼠的味道。後來才知道，有個女子非命在此，身體已經爛去。她怎麼死的？不知道。沒多久，校舍就消失在大家生活之中。建築物不復見，但氣味銘印所有事件。廣州的氣味，不是腐爛的屍體，是許多城中村裡，小小的生活，現代化的生活夾着村落，擠壓，於是被擠壓出來的氣味。

澳門海埤風景最美。

住在附近的朋友們說不得不關好窗戶。那年住在海邊，我像個笨蛋一樣，歡呼着：“是糖醋排骨！”鄰人好友說：“你都傻的，係垃圾處理場開工啦！”菜耕小姐最喜歡的那片紅樹林，潮退就臭得她要暈眩：“好在有它，固化近海重金屬，不然更臭了。”

如果一個城市腐爛到極點，不對勁的味道就會被忽略。

最初是他人的死亡，因為漠視而正常化的亡者，然後是緩慢蔓延至生者身邊的詭異氣味，不會跟你說“哈囉，我來囉！”，它們是焚化爐、污水處理廠、汽車尾氣、地下道……

我願人人心中保存着的氣味罐頭，是美好自然的香氣：桑樹、桐花、雞蛋花、羅望子……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