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瀚生兆熙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寄命洪濤肇跡新，春田課讀啓陶甄。

從茲夷技竟何濟，天下終歸盛德人。

清末朝廷遣幼童赴美留學，習洋語，師夷之長技，為國儲才，開近世中國教育之先河。始末累見公私函牘，而幼童出洋情狀僅見祁兆熙同治十三年《遊美洲日記》，縷述是年八月起行至十二月初一日返抵滬濱，行程六萬四千五百里，凡一百一十一日。兆熙字瀚生，一作翰生。江蘇上海人。生年不詳。肄業龍門書院，無意於時文，留心洋務，諳英法兩國語言。先是，充上海團練董事，因駐滬法兵左近滋擾，商之通事，惡習萬狀，遂自習法語，未及一年，事能順手。同治四年任職江海北關，再學英文三年，能自譯關單。會幼童出洋就學，李鴻章命祁兆熙護送幼童赴美。回國後官廣東同知，《李文忠公奏稿》有光緒四年九月二十六日《祁兆熙改奬片》：“臣查祁兆熙前經札委，招募三四批江浙幼童，並護送赴美國肄業，往返重洋，備歷艱險，實屬勞勩卓著。”加恩予知府銜，“官粵十七年，歷辦督署洋務，輯《通商約章》、《洋務成案》。與香港英官妥定中國電局事宜，中外翕然。其他籌賑、禁賭，查洋面緝私船之擾，解廉州常洋關之事，皆盡心力。光緒辛卯，積勞卒粵寓。”見民國七年《上海縣續志》卷十八祁氏本傳。祁兆熙於洋務非有赫赫之功，唯詳記第三批幼童赴美過程，親身經歷，為僅有之史乘。祁氏偕三名隨員挈三十幼童出洋，內有其子祖彝及後為民國首任總理之唐紹儀。諸生自滬渡日，轉乘客輪前往金山，再乘火車抵新英格蘭春田入學，人情風景，歷歷如繪。此行“涉履服難，波濤危險，曠古所未聞，況瘁渴飢，乃其常事。所冀者，偕偕士子，自天佑之，他時濯足扶桑，不失為國儲才之意耳。”諸生年十二至十五，兆熙途中照顧飲食起居，指導撰寫家信，無微不至。早餐宣講《三訓合刊》，晚課西書，訓讀甚嚴，有不能背誦者，責打手心三下。又因“諸生或拾西人所遺地景圖，見而責之，使歸故所。遂遍戒諸生，苟取一物於船，知必責，匿必閱。並告之曰：‘凡物既用當復其所，勿忘；精細易損者，勿損。人則謂爾敏，不爾厭。小子識之。’”抵金山上岸，諸生長衫馬褂，錦帽緞靴，一路觀者如雲。轉抵在學地，“外國先生接踵到寓，來受諸生”，行止一一記載，如“梁如浩、唐紹儀住四北嶺非爾書館，從格阿登學習。”簡述美利堅史地、風俗、交通、教育，於輪船、火車、銀行、洋槍局、機器紙局、女巫幻術等悉予筆記。又記吟箋，如海鳥一首云：“有鳥翺翔大海中，不愁波浪不愁風。滄茫萬里無人境，造化於斯點綴工。”回程船中鈔寫手摺，得三十三張，口占云：“澤國為家十五天，歸舟長物剩吟篇。浪花搖蕩生花筆，寫出行程幾萬千。”將泊橫濱云：“浪花搏擊練如銀，水勢猛於萬馬奔。忽下忽高成壁立，或升或降似山崩。輪聲輾轉同雷響，煙影模糊向尾烹。欲到剛逢風勢阻，老天故意作驚人。”重陽思家有詩，未載。回程船上錄出仿《阿房宮賦》體《火輪車賦》一則，亦西學東漸文獻，惜未記。

此祁兆熙楷行二體前人詩文，或修飭，或從容，皆有着力處。款識“莓溪仁丈大人正之。時在甲戌四月，瀚生祁兆熙。”鈐朱文“翰生”印，當在訓課諸生預備出洋之時書。此行攜帶滬友贈行詩稿，在美書聯七副，回程船上畫口岸風景一張，可證平素嫻於筆墨。祁氏又述美國政體云：“國無王，有眾統領，任牧民之責，其任四年為滿。國之律法、制度，效他國之智。能者至京城會議，從眾也。統領之職不世及，亦不拘資格，擇有德者為之。前統領將滿任，每省推數人名至京城，以所推者書其姓名投櫃中。畢，啟視，以推多者為繼焉。”今距祁氏所記近百五十年，正值統領競逐連任，時疫當前，罔顧人命，黨同伐異，趨向極致。逆流而動，防華人學生甚於防川。今之美利堅執政孰能稱有德者？使祁氏泉下有知，當感何如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