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友誼與戰爭

《我的天才女友》是作家埃萊娜 · 費蘭特“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一部，講述的是莉拉和萊農從六歲到十六歲的友誼，其餘三本分別為《新名字的故事》、《離開的，留下的》、《失蹤的孩子》，而幾本相關聯的小說描繪了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起，意大利那不勒斯貧困的兩個女孩持續了半個世紀的友誼，分別記錄了莉拉和萊農的兒童、青年、中年和老年的故事。四本書近一千七百頁，但讀起來非常流暢沉迷，以至於在讀完四部曲後的好些天裡，我還是無法和費蘭特筆下的人物告別。

滿身邪氣、聰慧果敢的莉拉，溫柔敦厚、處心積慮的萊農，浪子般的尼諾，怯懦暴躁的里諾，莉拉的命運救贖者恩佐，激進的帕斯卡萊，可憐又本分的安東尼奧，懦弱又狂躁的斯特凡諾，飛揚跋扈的高利貸寡頭家族的索拉拉兄弟……本書最突出的是兩個女人的關係，她倆是主角，所有的男性角色在“四部曲”裡是次要角色，在莉拉和萊農的世界裡也是次要角色。作者將他們變成了那種她叫到名字才能登上舞台的人，費蘭特對節奏的控制是多麼精妙啊，她不僅控制着書中所有人物，甚至控制着讀者的呼吸。

“四部曲”的特殊在於沒有人將女性友誼的複雜性寫得如此深刻透徹，這種關係比愛情更長久，比親情更深刻，是一種非常規的友情，用“友誼”來界定似乎會讓它變得狹隘。她們相互爭吵、相互嫉妒、相互背叛、相互支持，她們肝膽相照，她們的愛裡混雜着醜陋的東西，但這也正是女性友誼的真實之處。與男性友誼相比，女性的心理和處境讓女性友誼要比男性友誼更複雜，這是事實。女性友誼還處於一種缺乏參照的階段，而大眾媒體、電視劇很多情節都在詆毀這種關係，在女性友誼還沒有打造成功之前，就已經出現了“塑料姐妹情”這樣的表達。有一句意大利諺語是這樣說的：上帝替我看着朋友，我自己看着敵人，這句話告訴人們，敵人是人與人之間複雜關係的簡單化，即在仇敵的關係中，一切都很明朗，我們知道需要保護自己，需要去進攻。只有上帝才知道朋友的腦子裡在想甚麼，那種絕對的信任、穩固的感情裡隱含着敵意、欺騙和背叛。

而另一方面，費蘭特也是通過女性友誼的複雜性的探索來揭示當時意大利南方社會的各種問題，以至於有人說這四部曲，是莉拉的一生，也是萊農的一生，更是那不勒斯五十餘年的史詩般的絢麗畫卷，是意大利的歷史小說。費蘭特讓政治貫穿了所有人的私人關係，從意大利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開始，那不勒斯的貧窮、學生運動、工會運動、婦女解放、意大利共產黨內部分化、那不勒斯克莫拉組織、宗教問題、婚姻法變革等，尤其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女權運動、性解放、避孕藥的合法化、離婚權等也在萊農和朋友的交談中得到深入討論。

費蘭特的四部曲同時在全世界掀起了對女性處境的討論與關注，但費蘭特是誰，至今仍是個謎，即使現在四部曲已經被翻譯成了四十多種語言，她依然保持神秘，不參加會議、不出席任何頒獎禮，埃萊娜 · 費蘭特只是她（或者他）的一個筆名。但這些絲毫不影響讀者與她作品的親近感，英國著名的文學雜誌《格蘭塔》甚至評價說：如果你沒有讀過費蘭特，就好比你在一八五六年還沒讀過《包法利夫人》。

而《我的天才女友》只是四部曲的第一部，如果你喜歡第一部，也會喜歡剩下的三部。

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