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慎父正言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春水如藍不受塵，攜將詩畫寫精神。

傳書自有承天樂，知不足齋生俶辰。

故事，乾隆三十七年正月諭各省督撫學政購訪天下遺書，為纂集《四庫全書》之先聲，以浙江鮑士恭、范懋柱、汪啟淑與江蘇馬裕四家獻書最多，其中鮑士恭獻書六百二十六種，不乏宋元孤本，發還鮑氏原進書籍，《唐闕史》、《宋仁宗武經總要》兩書皆蒙御題。按，鮑士恭，字志道，號青溪。原籍安徽歙縣，遷杭州，寓桐鄉青鎮。所進之書實出父廷博知不足齋所藏。廷博字以文，號淥飲。先世服賈，故饒於資，多購圖書，以為子孫勸學。乃廷博無意舉子業，丹鉛不去手，慮故家藏書星散，概莫能免，不若付之梨棗以壽世，並惠天下士子，遂發願校刻罕本為《知不足齋叢書》，凡三十集二百零七種，由廷博、士恭、正言祖孫三代所刻成。廷博嘗自署“知不足齋後人”，蓋齋名沿用其父思詡，至孫正言已歷四世。同時仁廟亦以此名齋，御製《內府知不足齋》有句：“齋名沿鮑氏，闕史御題詩。集書若不足，千文以序推。”注云：“齋額沿杭城鮑氏藏書室名，乾隆辛卯壬辰詔采天下遺書，鮑士恭所獻最為精夥，內《唐闕史》一書曾經奎藻題詠，嗣後其家刊刻《知不足齋叢書》，以《唐闕史》冠冊，用周興嗣《千文》以次排編，每集八冊，今已十八九集，可為好事之家矣。”嘉慶十九年，廷博以心疾卒，逝前以刻書事囑士恭，無負天語嘉褒之意。《光緒桐鄉縣志》：廷博“歿後子士恭刊成二十七、二十八兩集，孫正言刊成二十九集、三十集。前後進獻。”第三十集在道光三年刻竣，計第一集成於乾隆四十一年，則叢書首尾 經歷三世，耗時五秩。廷博有子二，士恭，仁和縣國學生；士寬，前卒。孫三，正身，士恭出；正言、正勳，士寬出。俱以文學世其家。見翁廣平撰鮑廷博傳。正言，廷博長孫，廷博《跋辛巳泣蘄錄》有“與長孫正言泛舟黎里觀燈，三鼓乃回”之語。字慎父，號聽香，又以嘉慶十八年上諭其大父“鮑廷博年逾八旬，好古績學，老而不倦，著加恩賞給舉人，俾其世衍書香，廣刊秘籍，亦藝林之勝事也”，以為曠典，更號衍香。乾隆六十年生，少侍大父學，汪輝祖《病榻夢痕錄》記嘉慶七年“以文挈其冢孫來，好學可愛”，正言甫八齡耳。能詩書篆刻，落落諧寡，貧老以終，時在咸豐十一年，年六十七。

此鮑正言跋張春水山水冊頁，鮑氏三世墨跡鳳毛麟角，片紙隻字，亦足珍視。正言此跋，實為僅見，況見識雋拔，可見其人學養，姑錄後以存文獻：“胸中丘壑，畫體也；筆底煙雲，畫用也。泥諸體而不索諸用，則滯；解諸用而不本諸體，則浮；有體有用而不發乎古人佐以書卷，則俗。若夫兼四者之長，探微茫于象外，參化工于豪端，渲染皴擦，具與神會，然後畫理備，而能事畢矣。吳江張君春水，詩人也，以有聲畫作無聲詩，偶一點筆，輒得其妙，謂非所學深而造詣精歟？乃人莫知之，而春水亦未嘗求聞于人也。長箋短幅，祇自珍惜，視乎俗之弄筆墨而矜眩者固何如耶？昔盛子昭負時名，人遂不知有吳仲圭，厥後盛名落，而吳之聲價日益高，吁余于春水竊有期焉。今春仲以此冊相眎，且索墨尾，會余將送陳倩揆伯赴湖郡試，攜之行篋，道經碧浪湖，覩群峰環繞，湖水溶漾，嵐靄水光與日影相磨盪，而浮玉之塔復瑩然孤峙于翠波藍浪間作迎客狀，舟行其中，飄飄欲僊，因誦坡翁 ‘我從山水窟中來，尚愛此山看不足’之句，藉撿此冊，展對一過，覺山水清容，互來紙上，余于是轉惜未能招春水共載而更參此天然圖畫也。放筆書此就寄春水，春水以為何如？”款識“時道光己丑二月四日，長塘鮑正言拜跋。”為其三十五歲手筆，前六年《知不足齋叢書》甫完竣。鈐印二，白文“鮑正言印”、朱文“慎父”。台灣地區“國家圖書館”善本有其藏書印“鮑正言印字慎父長壽”、“鮑正言之印”、“慎父印信”，名字可與此跋用印互證。以大父生於歙縣長塘村，署款長塘，不忘里籍也。又，韓天衡《中國篆刻大辭典》誤鮑氏單名言，“篆刻宗丁敬”，證諸本幅二印得浙派三昧，疑為自作。題跋者尚有江夏陳芝楣鑾，官至兩江總督，震澤趙艮甫函，有《樂潛堂詩》，俱有文名。張春水名澹。震澤人。貢生。山水古峭幽逸，馬履泰、屠倬咸與訂交。後入湯貽汾幕，晚客上海鬻畫自給。妻陸惠，字璞卿，亦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