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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2021年03月17日
第C08版: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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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意在翻譯中重構

《未來是一個清晨》

詩意在翻譯中重構

——評姚風譯作《未來是一個清晨》

美國詩人羅伯特 · 弗羅斯特(Robert Frost)曾有名言曰:“詩乃翻譯中失去的東西”,這句經典論斷被眾多詩歌研究和翻譯評論者奉為圭臬,其中不乏許多翻譯大家,比如錢鍾書,他曾在寫給另一位翻譯家許淵沖先生的信中提到:“你對譯詩的看法很中肯。但你當然知道羅伯特 · 弗羅斯特不容分說地給詩下的定義:詩是‘在翻譯中失掉的東西’。”

然而,翻譯界“改寫”學派著名領軍人之一——蘇珊 · 巴斯內特卻對此嗤之以鼻,她聲稱:“詩並非翻譯中失去的東西,而是我們通過翻譯和譯者獲得的東西。”她認為,翻譯,尤其是詩歌翻譯,不是把詩歌原文從一個語言“灌輸(transfuse)”到另一個語言的過程,而是一個“移植(transplant)”的過程。每個既成的詩歌文本中都有一顆種子,這顆種子可以讓它在譯入語的土壤中成長為一棵新植株,而譯者在這個過程中的任務,便是找到這顆種子並把它移植到譯入語的環境中,用譯入語鈎織出一個“類比文本”。因此,對於詩歌譯者來說,他首先是一個讀者,然後基於自己對詩歌原文的了解,通過翻譯在譯入語中重構詩意,成為詩歌譯文的“作者”。

姚風對索菲婭 · 安德雷森的詩歌翻譯正是一個詩意重構的過程。作為詩人,姚風對於詩歌寫作有着最敏銳的直覺,對詩歌文本中音韻、節奏、選詞的掌握,是他在多年的詩歌寫作實踐中早已內化的技能。同時,姚風還是一名資深的葡語文學學者和詩歌翻譯家,除了索菲婭 · 安德雷森,姚風譯有埃烏熱尼奧 · 德 · 安德拉德詩集《在水中熱愛火焰》、《白色上的白色》,佩索阿情詩選《我的心遲到了》,庇山耶詩集《滴漏》等,並有論著《中外文學交流史——葡萄牙卷》等。最重要的是,姚風對索菲婭的閱讀,細致而深刻,目前我們見到的這個譯本是姚風反覆校改數次,前後耗費二十餘年的成果。在此次的譯本中,我們能看到姚風作為一名詩歌譯者,在背叛和忠誠間靈活進退、游刃有餘,他的譯文有時候會跳出原文的枷鎖,為讀者帶來一場完美的詩意重構。

本次詩集的書名便是所謂詩意重構的經典例子,“未來是一個清晨”來自詩歌《花朵》:

花朵

我們要感謝花朵

是它們在自己身上

純粹而持久地

堅守一個古老的諾言:

未來是一個清晨。

索菲婭的詩歌用詞並不艱深,但平常詞匯之間的巧妙組合卻能產生特別的節奏和靈動的音韻效果,從而發掘出葡萄牙語在詩意表達上的最大潛力。這首詩原文的字面意思很簡單,甚至普通,用的都是日常會話中的字眼,然而詩人精心設計這些詞的位置,為本詩帶來輕巧而悠長的詩意。如果用同樣的詞匯,同樣的排列,絕不會在中文裏產生同樣的效果。本詩尾句原文的字面含義為“屬於未來的清晨(點出上一句所提的‘諾言’和‘未來的清晨’之間的從屬關係)”,姚風沒有遵循原文的結構,而是另起一句,寫下“未來是一個清晨”。這樣一來,既解釋了“諾言”內容,又為本詩的中文版築起了詩眼,給讀者帶來清新的感受和閱讀的驚喜。

每一名譯者心中都有一個天秤,左邊盛着背叛,右邊托着忠誠。熟悉姚風詩歌的讀者應當不難發現,他和索菲婭的詩歌風格是完全不同的,索菲婭的詩歌中有女性特有的柔美與堅韌、靈動與敏感,而姚風的詩歌卻帶着男性的偉岸與剛強、敦厚與敏銳。索菲婭的詩文抒情性較濃,以情動人;而姚風的詩文思辨性較重,以哲醒人。因此,對於姚風來說,索菲婭詩歌的翻譯並不是一個信手拈來的過程,他需要把握好作為詩人的姚風和作為詩歌譯者的姚風二者之間的角色尺度。一方面,姚風需要用自己詩人的身份為譯文註入詩歌的靈魂,他無法完全隱藏自己的詩人身份,因為翻譯既成詩歌文本的過程也是一個再創造的過程。同時,他又必須戴着葡萄牙詩歌女王索菲婭的面具進行創作,二者如何權衡,實在是一個難題。

即便兩位詩人的寫作風格大相徑庭,他們之間卻又有着一些奇妙的共通性。如果把索菲婭比作跳躍在雨後森林間的貓,那麽姚風便是蟄伏於暴雨將至前灌木叢中的豹。首先,兩位詩人都對這個世界保持着一種敏銳的質疑,始終展現着叛逆的姿態,保持着對當下的社會狀況和現代文明的反思;其次,兩位詩人都曾在自己的詩文中與葡萄牙最偉大的現代主義詩人佩索阿建立神交;除此之外,兩位詩人都鍾意於在詩歌中化用的古典元素,索菲婭承接着西方古文明發源地——希臘的詩歌精神,而姚風,則從中華五千年的文明和東方傳統哲思中汲取靈感;最後,兩位詩人都始終牽掛着“大海”,當索菲婭寫下“我走遍天涯海角,/但還是把最強烈、最深沉的愛/獻給我的那片海灘,它赤裸而迷人,/在那裏,我和大海、海風、月亮是一家人”時,姚風則為大海申訴:“但大海真的不需要這些東西/甚至不需要/如此高級的人類”。

魯迅先生曾在《漢文學史綱要》中對中國文辭之美作如下定義:“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隨後許淵沖先生基於此發展出了文學翻譯中的“三美”理論,並成為衡量許多文學翻譯,尤其是詩歌翻譯的標尺。中葡兩語之間巨大差異允許且要求用譯入語對原文本進行重構,原文本中的各“美”也需進行相應的重組,或許有時候姚風的譯文中會捨掉“音美”達到“意美”,或許有時候為了“意美”捨下“形美”,又或許有時候“三美”皆具。但整體讀下來,可以確定的是,姚風在中文世界中重新構建了屬於索菲婭的詩歌王國。單從欣賞詩歌的角度打開這本詩集,對任何中文讀者來說,都將會是一場難得的詩意旅行。

黃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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