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城師長記憶

少時師長今天大多已作古，年深月久，他們早已淡出我的生命記憶，但召喚的契機一至，又好像有些淺淺淡淡的身影，似隱還顯，飄入小城歸夢。

勵群管教雖嚴厲，師長輩倒是隨和的多，無論教書是安身立命或只屬暫時生計，他們都在崗位上認真從事。教育是“人”的工作。先生們來自五湖四海，有老澳門的，也有外國的歸僑，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澳門人口混雜的縮影。

教國文的何榮祿先生是勵群的名師之一，大概是老澳門了，我們早已久聞大名，家中哥姐常在飯間講述他上課的趣事，可能喜歡自我吹噓，學生給他起個綽號叫“何老威”。何先生最引以為傲的是他寫得一手好字，大街上不少店舖招牌都出自他的手筆，每逢完成得意傑作，翌日上課他必洋洋得意地說：昨天我又賺了六十塊！你們不練好書法，將來賺錢便少個本領。他嗜酒，我們到他家拜訪，常見他自斟自飲，大抵淋漓大筆要有旺盛血氣才可濡染揮灑，而酒可行氣。老先生也教四書，最喜歡講《論語》，教完還要我們背誦，想來我學習古文的興趣都由他啟蒙。

陳鑾芝先生是英文科老師，在勵群只教了幾年，據說她是南美的歸僑，在澳無親故，所以和兩個女兒寄居在校。陳先生教英文，清晰動聽，夏天一襲淺藍寬身旗袍，搖着一把紙扇，聲音嘹亮地在黑板前來回走動講故事，自有神采。一次她竟在課上忠告我們，鈔票是世上最骯髒的東西，無數人接觸過，所以用錢後要洗手。那時聽去匪夷所思，我卻又記住了，這是她給我們的衛生教育呢！可幾十年前，誰懂這個？

“人”的工作可以規範，也未妨隨性，盡心即可。少時課堂上學習的東西，最終都只能化作一道暖流，滋養我們成長的生命。兩位先生若知道我半世紀後只記着他們的自我吹噓與衛生常識，會是高興呢，還是氣結？諸君且說說看。

（三之二）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