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博士能否達到錢鍾書中小學水準?
近日抽暇選譯錢鍾書英文文集、外文筆記,感佩益深。所謂錢鍾書無思想,無人文關懷,皆為不實之論。李澤厚批評錢鍾書“讀了那麼多的書,卻只得了許多零碎成果,所以我說他買櫝還珠,沒有擦出一些燦爛的明珠”。(《關於中國現代諸作家》)直是信口開河。作為康德專家,李澤厚似未睹錢著之德文引文,亦未聞錢氏於德國古典哲學所下議論,則其《康德述評》是否本於德語原著而為的論,吾有疑焉。
吾以為,當今學子之文言、外語修養倘及於錢鍾書中小學水準,亦可喜矣。
或曰,錢鍾書攻西人學術,應俗事耳,耽學術之趣,遣人生之興,其本懷也。此論於《管錐編》未能得其真,於錢氏少作與千萬言中外文筆記(即商務印書館七十二冊《錢鍾書手稿集》)似未窺,亦未及於其散文、小說之妙諦。錢氏之學豈止於興趣而已。悟宇宙人生,究中西文心,成一己之識,庶幾為錢氏問學談藝之旨。錢氏於西方哲學自柏拉圖至柏格森、海德格爾,多由拉丁、德、法、意、英、西諸語原著(含希臘文轉拉丁文)得其真義,豈是應俗事而已?其關懷大矣哉。《管錐編》論道家因物而應之、無為而無不為之說,援引培根名言“Nature is only to be commanded
by obeying her”,並以雅言譯為:“非服從自然,則不能使令自然。”按,Nature亦有本性、天性之意,則錢鍾書之譯文可改譯為:順性適足以馭性。《宋書》謝靈運傳稱其“順性靡違”,可與培根之說對觀。
要之,錢鍾書之千萬言中外文筆記,堪與耗時五十載校勘始得出版之萊布尼茨筆記相比擬,猶待後學以極大願力予以分剖理董。學海無涯,且行且思,初不必見島礁而以為涯岸矣。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