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硯雲紹堂

曹娥千載寫餘悲，眇眇靈根眷後期。

造化忌才留一物，一詩一字動人思。

此樊硯雲行書扇頁，錄杜牧之《贈別兩首》其一，詩云：“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稍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郭，捲上珠簾捴不如。”署名“樊硯雲”。行款疏朗，字法董思翁而妙曼特甚，頗合此詩風致。硯雲，乾隆時人，隨園詩弟子、三松堂佳客、飛鴻堂中人物也。袁簡齋《隨園詩話》補遺卷八：“吳門樊紹堂，善隸書，能畫，工篆刻，年三十而亡。詩稿散失，僅記其《別隨園》一絕云：‘西向倉山謁我師，離魂渺渺有誰知。真空悟徹三千界，待索靈根再學詩。’”按，吳門樊紹堂，字硯雲，一字。生而骨格清癯，手有方印紋，父母故戲謂為老道士輪迴。性聰穎，年十五學制藝，無時人習氣。縣府試屢前列，又屢不售。喜作畫賦詩，落筆超逸，有前賢風。胡鑒泉太守數延至署，索其筆墨。嘗隨從父東渡日本，慷慨賦歌行、近體，積稿成帙。遇巨風漂入薩摩國，越歲歸，而學益進。簡齋遊吳門，賞其詩，許列門牆。體故羸弱，乾隆五十九年七月示微疾，預作慰别詩十二絕，與師友訣別，動人悱惻，字字從至性流出，尤以不能終養為憾。料知《別隨園》當係其一，奈其餘失傳耳。同月十八日，索素箑為妻李氏臨《曹娥碑》，有訛字，令洗刷，重書，書訖乃云：“樊硯雲逝矣！”兀坐握管，遽爾一瞑不視。得年僅三十四，顧知其生於乾隆二十六年。事見其鄉前輩潘榕皋撰《樊處士硯雲傳》，見《三松堂集》卷四。道光間，顧翠嵐改汪訒庵《飛鴻堂印人傳》為《續印人傳》，於卷八增補訒庵撰樊傳，則與榕皋所記略同。訒庵有印癖，先是，於吳竹堂處見硯雲所刻印，繼於袁簡齋寓讀其詩，復於蘋洲林太守席間識其人，惜返棹倥傯，不暇縱談。嘉慶元年春，至楓橋訪焉，而硯雲已玉樓受召矣。訒庵云：“尊甫耕蘭慨然以硯雲所鐫印數鈕見貽，亟登諸《飛鴻堂譜》中，而為之傳以傳之。”世有訾簡齋撰詩話如治生，時見大僚縉紳篇什，然所錄硯雲遺詩，誠如李穆堂所言，“凡拾人遺編斷句而代為存之者，比葬暴露之白骨，哺路棄之嬰兒，功德更大。”硯雲有才無命，其名其作卒賴三公以傳之，不致湮沒無聞，或稍可告慰耳。今日本西尾市岩瀨文庫藏書，有薩摩藩島津久峰之子天錫著《名山樓詩集》，刊本有“芙蓉江外史樊硯雲”跋，別號可補傳記之遺。同時清國人序跋在乾隆五十二年、五十三年，硯雲東渡，當在其時。比至歸國，榕皋倩硯雲於三松堂畫花卉，而“乞詩畫者門無虛日”，然至今僅見此一扇，造化忌才凌物有至於如此，聞者能不慨然。

陳懷萱